安陸縣城往東近百里處,已經離開了江漢平原的範圍,進入大別山和銅柏山的餘脈。在這片地勢不算高的崎嶇丘陵間,散落著無數榆樹、松木和樺樹,它們靜靜矗立,如同沉默的哨兵,樹皮好似古舊粗糙的鎧甲,爬滿了銅鏽般的青綠苔蘚。
灌木和花草在地面雜亂地生長著,一些不知名的小花四處生長,散發淡淡幽香,吸引了成群昆蟲,小松鼠蹲在樹枝上,抱著飽滿的松子啃個不停,灑落夕陽餘暉的空中,還時不時響起一聲清脆鳥鳴……
一切都是如此祥和、靜怡,直到一個瘦削的男子出現!
他從一棵傾倒的巨大枯樹後一躍而出,重重踩在落葉和枝幹上,發出了噼裡啪啦的聲音,打破了這份安寧!
鳥兒驚飛,昆蟲四散,連小松鼠都扔了松果,縮回了樹洞。
瘦削男子飛奔而過後,一切似乎又恢復了平靜,就在松鼠試探著要探出頭來時,卻又有一人狂奔而至!
那是一位端著弩機的赤幘亭長,正是黑夫!
沒有近身的廝殺,更沒有任何對話,黑夫棄馬上山後,與敖在這片樹林裡一路追逐,進行一場獵與逃的遊戲。
他目光死死盯著前方,敖的身影就在他前面二三十步外,有時候消失不見,有時候又突然出現,時隱時無。這人很會逃跑,不停躲到樹幹之後,讓黑夫手裡的弩機從來都射不中他。
黑夫最初還擔心敖的反擊,不過雖然他揹著一張蔽弓,卻似乎沒有帶箭……
他們上了一個緩坡,又從另一側下去,黑夫雙腿隨著地形減速、加速。地上滿是樹根和石塊,布履太薄,腳板底被膈得生疼,他聽說一些南郡本地的濮越之民可以赤腳在山裡行走,如履平地,是怎麼做到的?
前方的樹林越來越密,障礙物越來越多,黑夫只能任憑樹枝抽打臉頰,一根枝條勾住赤幘,將其留在了上面,像一面顯眼的旗幟,黑夫也顧不上去拿。
二人的追逃持續了將近一刻時間,就在黑夫不小心被一隻驚跑的麋鹿所阻,停頓了片刻,以為自己再次丟失了敖的蹤跡時,在拐了個彎後,他突然發現了,正拽著倒生根想往一株大榕樹上爬的敖……
他難道想隱藏在榕樹上,讓黑夫傻乎乎地繼續往前跑麼?可惜動作慢了點。
黑夫大喜,立刻拔劍逼上前去——在追逐的過程中,他已經射光了弩矢……
榕樹生長在這個土丘的頂端,後面就是深溝,掉下去起碼要斷條腿,敖似乎也發現自己無路可退,只得掉過頭,取下銜在口中的短刀,橫在胸前,冷靜地看著黑夫的一舉一動。
沒有任何試探性的話語,雙方都知道自己面對的是怎樣的對手,決不能分神。
幾個呼吸後,黑夫首先揮劍上前,與敖的刀碰在了一起!
錚!
金鐵之聲驚走了更多的小動物,也讓黑夫發現,敖的力氣並不大,但身法極其靈活。他的刀短,在近身搏擊中不佔優勢,所以與黑夫交手不尋求主動攻擊,而是在不斷閃躲、後退。
黑夫發揮了二尺劍的長度優勢,左揮右刺,封死了敖任何逃跑的可能,一路逼著他榕樹下敗退……
敖看似不敵,很快就靠到了榕樹上,氣喘吁吁,黑夫立刻舉劍猛地刺去!
不曾想,千鈞一髮之際,敖卻一刀擋開了黑夫的劍,身子猛地朝側邊倒去,手拽住了一根不起眼的榕樹藤根!就是猛地一拉!
黑夫只覺得自己腿上被什麼東西死死勒住,隨即一股大力傳來,拉著他仰頭摔倒在地!
就在黑夫被摔得發懵的當口,敖繼續拉著那根堅韌的藤根,別看他人不高大,力氣卻不小,黑夫竟就這麼套著腳,整個人倒吊了起來!掛在了榕樹枝上!
……
“終日打雁,今日卻叫雁捉了眼!”
此刻此刻,黑夫能想到貼切形容自己處境的,就是這句話了。
他如今離地二尺,頭下腳上,右腳腳踝處,拴著一個榕樹氣根結成的繩套,此刻卻勒成了一個死結。
這樣的小陷阱,對於熟悉山林的人來說,不需要片刻時間就能佈下。黑夫恍然大悟,原來敖選了這個地方交手,是為了騙自己入套?
黑夫扭頭望去,發現自己的劍掉在一旁,手夠不到的地方。不過別慌,他還有一把刀削,插在綁腿的足縢上,那是黑夫脫身的最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