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夫和眾手下來到外黃城南的營地處時,發現這裡已經成了一片“瓜地”——本來空曠的轅門之外,密密麻麻擺滿了無數圓滾滾的東西,與之相伴的則是濃郁的屍臭和血腥味……
那些東西是人頭,彷彿是恐怖大片裡的場景,黑夫目光所及,全是人頭,有數百顆之多!
眼下,秦軍將其一溜排開,為的是論功行賞,早在商鞅時代,就規定:“以戰故,暴首三,乃校三日,將軍以不疑致士大夫勞爵。”
意思是,打完仗之後,要把所獲敵人首級示眾三天,並讓軍法吏加以核實。經過三天,將軍認為無誤,就按功賞給眾人爵位。這個過程,就叫做“驗首”。
現在已經進入三月,天氣漸漸變熱起來,大太陽一曬,那個味道,嘖嘖……可以想見,這道程式別說現代人,哪怕在六國的人看來,都會給他們帶來強烈的不適感。
所以見過類似場景的齊儒魯仲連,在回去以後,便對他認識的人篤定地說道:“彼秦者,棄禮義而上首功之國也!”
其實這話,說的也沒錯。
就連黑夫他們,都得捏著鼻子走近。不過,如此惡劣的環境下,卻依然有一群人置身其中,在這片“瓜地”中央指點爭論。一名軍法吏坐在草蓆上,皺著眉,在手中木牘上記錄著什麼,兩名當事人則被兵卒縛按到在一旁,接受幾個小吏的嚴加盤問!
其中一人,便是黑夫的手下,鄢縣共敖!
“法吏!”
黑夫連忙走過去,他也沒急著詢問共敖犯了什麼事,而是按照程式,先朝這軍法吏拱手道:“五百主齮(yǐ)麾下,辛屯屯長黑夫,與辛屯眾人於城中斬獲首級四,請法吏驗首!”
軍法吏是個國字臉的中年人,四十歲年紀,瞧他的裝束,應該是一位“不更”。聽聞辛屯又有斬獲,便讓手下的幾名斗食吏過去將利鹹拎著的首級接過來檢查,還囑咐道:“好好檢驗,看是否有儒童、婦女頭顱混雜其間。”
一邊說,他還一邊冷笑道:“方才有個屯來獻首,報斬賊十七級,然婦孺之首竟有五級。此等殺良冒功者,按照軍法,無賞,且有重罰!其屯長,至少都是一個不直罪!奪爵,流放戍邊!”
黑夫聞言,瞥了旁邊的利鹹一眼,使得利鹹有些站立不安,但他心裡卻想著:“我當時的意思,也是殺那頭髮花白的老者,也沒有誰規定,老者不能做輕俠上城反抗。法吏追問起來,眾人保持口徑一致就行了,屯長還是太正直了……”
黑夫他們的四級斬首,都是實打實的斬獲,所以沒什麼問題,很快就和之前城西攻城的12級放在了一起——這片“瓜地”看似雜亂,其實都是按照各屯順序依次擺放的。
這時候,黑夫才指著十步之外,被小吏盤問的共敖道:“法吏,此人乃辛屯什長,不知他所犯何事,竟被縛於此?”
“原來是你的部下。”軍法吏搖了搖頭,將事情的經過跟黑夫說了一遍。
原來,一刻之前,有一個屯押送著共敖二人來到軍法吏面前,連帶的還有一個沾滿灰土的頭顱。那個屯的屯長說,自己這個屯在奉命去城北搜尋殘敵的時候,發現兩名正在打鬥,爭搶首級計程車兵,於是就將他們擒下,帶了回來。
“我沒有爭首!”
臉被按在地上的共敖艱難地喊道:“這首級確實是我砍下的!”
一旁與他對峙的另一人,那個乾瘦的秦卒也急忙高呼道:“法吏明鑑!這首級明明是我斬下的,當時我正要將頭顱掛到腰上。這時候此人過來了,他自己沒有斬獲,看到了首級,頓時眼紅,又見我瘦弱,竟起了邪念,拔劍來爭搶,我與他就這樣打了起來!”
二人各執一詞,軍法吏一時間有些不好判斷。
像爭首這種事情,他是司空見慣了,每場戰役都會發生。有時候會出現十多起,甚至會出現秦軍自相殘殺,砍了掉隊袍澤首級來獻的事。
因為和其他國家的軍隊不同,秦人對這些血淋淋、臭哄哄、一般人避之不及的死人頭可謂趨之如騖,甚至不惜大打出手。因為在秦人眼中,人頭已不是人頭,而是可以用來兌換爵位的“硬通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