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出來了,最怕就是被人牽著鼻子走,我們解釋得越認真越仔細,人家能做文章的地方就越多。宮局說把檔案都亮出來,那檔案能不能是造假的?我們說讓第三方給我們做證明,那第三人的人能不能被收買?就算我自己知道,東西全都是真的,可現在社會輿論對你先入為主,我們自己空口白話,解釋了就有用嗎?一個不小心,真要有誰又說錯什麼話,還得被人抓住當把柄。這種輿論問題,你想靠說,靠證明,那是一百年都說不清楚的。”
老林手上的煙,燒了三分之一,才輕輕嘬了一口。
宮昌吉知道老林說得沒錯,可還是心裡不痛快,皺眉問道:“那你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呢?”
林淼聽到這話,不由嘴角微微一揚。
東甌市的這群科級、處級幹部,確實缺少處理輿論問題的能力。
往前看,他們沒能深入參與二十年前的社會動亂,運動經驗和智慧都沒能積攢下來;往後看,又離國內外各種高知勢力勾結,各種似是而非、以假亂真的謠言層出不窮的資訊時代,還差著一些日子,自然也就談不上,鍛煉出應對輿論危機的應急思維。
腦子裡什麼都沒有,能辦成事才叫見鬼了。
“具體的辦法呢,現在沒有,但是我覺得這個問題該怎麼解決,大方向、大思路是得先明確的。”林淼伸手拿過菸灰缸,抖落長長的菸灰,然後低著頭,開始背誦剛才臨時在車上學到的內容,“南都報說我們搞教育欺詐、搞教育腐敗,表面上看,是我們有關部門和媒體之間的矛盾,但事實上呢,媒體要說話,那是他們的權利,說什麼話,我們本來就是管不著的。我們現在要搞清楚的,不是怎麼不讓媒體說話,而是要搞清楚,我們現在面對的,真正意義上需要解決的問題是什麼,這件事情當中,最主要的矛盾又是什麼?大家說,是什麼呀?”
老林環顧左右,所有人都眼巴巴看著他。
刻意停頓了兩三秒,老林才敲了敲桌子,稍微壓低聲音,劃重點的語氣道:“我們現在需要解決的問題,很簡單,就一個問題。就是要想辦法,讓上級領導相信我們的清白。
為什麼這麼說?很簡單,媒體說我們壞話,重要嗎?重要,但是沒用,因為他們說再多的話,只要我們這些人還坐在原來的位置上,日子就還是該怎麼過就怎麼過,我們完全沒有任何損失啊!機關單位被人罵——那不是天天都有人罵嗎?我們哪天像今天這樣著急過啊?那老百姓說我們壞話,重不重要?當然也重要,可在這件事情上,也沒有用。
那誰的意見有用?只有上面的意見有用!
上面說我們有問題,我們才是真的有問題。上面說我們沒問題,別的阿貓阿狗,就算叫破嗓子,又能拿我們怎麼樣啊?更不用說,我們這些人,本來就乾乾淨淨!
所以說,我們現在面臨的主要矛盾,根本就不是我們各單位的形象被媒體抹黑,和我們拿媒體一點辦法都沒有之間的矛盾。這件事情上真正的主要矛盾,應該是我們被媒體抹黑之後,卻沒有辦法,馬上向可以給這件事定性的人,證明我們清白的矛盾。
這個道理要是大家都能想明白,那事情不就簡單了嗎?”
老林一通分析,全場一陣安靜。
有人聽懂了,比方羅萬洲,心裡一塊陰雲,如被撥雲見日,眼神中浮現出振奮。
有人沒完全聽懂,比方宮昌吉,老林說的道理,他完全贊成,只要領導點頭,那就萬事不是問題,至於什麼主要矛盾的,就當它是個屁,隨便放過去吧。
還有人完全沒聽懂,比方董希伯,兩眼發直,滿腦子就一個困惑,老林這狗日的,平時只知道他牛逼吹得響,可從來也沒見過這貨,理論功底也這麼紮實啊……
但是不管怎麼樣,老林的發言是應景的,是言之有物的,是指明道路方向的。就算他真是瞎瘠薄說,可好像也確實說得像模像樣,彷彿分分鐘就能想出辦法來。
所以大家都不約而同,一臉不明覺厲地點頭。
老林眼看著連兒子交給他的乾貨還沒拿出來,這一屋子的人就已經服氣了,不由越發興奮,拍桌道:“南都報想說什麼,就讓他們說去啊!老百姓要講什麼,就讓他們講啊!只要能讓省裡的上級部門知道,我們是無辜的,是清白的;只要在領導那邊翻了案,這件事當中最難的部分不就過去了嗎?
東甌市的天下是誰的天下啊,曲江省的天下是誰的天下啊?
這些媒體單位,無非就是一群靠動嘴皮子、耍筆桿子混飯吃的人,除了說說話、寫寫字,他們還有什麼能耐?這世上誰還不會說話,誰還不會寫點東西了?政府機關就算真的過錯,輪得到他們來處理我們的同志嗎?媒體是什麼,媒體是喉舌!那是要為我們服務的!要錦上添花?可以!說雪中送炭?不指望!想落井下石?我去他媽的!”
“好!”宮昌吉大喊一聲。
全場響起掌聲。
坐在一旁的廖芳華都聽傻了。
看著老林意氣風發的樣子,她不禁一時痴迷,臉頰上泛起激動的紅暈。
羅萬洲也高興了。
有了頭緒,再想解決問題,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那照你這麼說,我們現在就完全可以不管媒體,直接去找領導彙報就行了?”
羅萬洲笑著問道。
“也不是。”老林又點起一根菸,眯起眼,用掌控一切的眼神,掃視全場,緩緩說道,“能用得上力氣的地方,還是要用力。這件事呢,不能太主動,更不能不主動。”
“怎麼說?”羅萬洲問。
老林解釋道:“讓領導知道我們的清白,很重要,但是不能這麼著急跑過去。我們要做的,是做好準備,讓領導主動來調查我們,領導牌子越大,級別越高,來得越早,對我們越有利。反過來,如果是我們主動去找領導,那性質就大不一樣了。”
羅萬洲不由點頭:“對,太主動,容易讓人拿住話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