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然忽然頓住。
一來,這孩子應該看不見生魂形態,說了也白說。二來,既然都是假的,為何她能明顯感受到生命正在消逝的味道,正如眼前女人身上的白霧。
每個人生魂的氣息不同,巫月身上是河水的淡淡清涼,打牌九的男孩身上有米麵饅頭的甜香,而這屋裡,有明顯不屬於戰場的淡淡梔子花清香。
而幻境裡,不會存在嗅覺。
昭然思索片刻,忽然抬頭望向窗外。
她兩步走到門邊,推開門,剛才一時緊張沒有注意,除了漫天硝煙外,這裡,竟然有這麼多殘魂!正形成絲絲白煙彌漫在這裡。
昭然感到不對勁。
若是不及時制止霧氣彌漫,沒有意識的殘魂很快便會將這裡變成怨氣凝結之地,活人接近,危險萬分。
她不管到底是幻境還是現實,總之這些殘魂不能這樣肆意擴散下去。
昭然取下腰間葫蘆,準備倒出裡頭的骨頭湯。聞了聞,猶豫了下,仰頭喝下大半葫蘆,接著將葫蘆舉過頭頂,在面前灑下一排。
勉強以肉湯祭天地。
她不是不想給男孩喝,她也有些介意和別人喝同一個杯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聞啟那兒撿來的臭毛病。
她嘴裡念念有詞,那邊戰火紛飛的地盤上,忽然白氣停止流動,似乎有無數雙眼睛正盯著他們這邊看。
在黃沙妖怪地頭,昭然聽過送葬隊伍裡,女人對自己的孩子說,死亡,就是人間一個一個地走,天上一個一個地接,她說爺爺的阿爹阿孃會在天上接他的。
但這裡多半殘魂都破爛不堪,染上一股鐵鏽和泥腥氣。這味道,她再熟悉不過。
都是戰場上殞命的將士。
可惜,沒人能送他們了。
昭然心想,但是有機會,她會去的。
白氣像是受到什麼吸引般,排著隊伍安靜地朝昭然湧過來,完全忽視戰場上敬業的幻境還在不停手起刀落地無情廝殺。
白色霧氣裡逐漸有了人的形狀,鎧甲規制統一,輪廓也掩蓋不住的英姿。他們完全無視背後的血雨腥風,像是受夠了般,虔誠地遠離。
昭然在一瞬間甚至在想,如果這是敵方的將士,她豈不是犯了通敵的罪過?
然後,她牽起嘴角。愛誰誰,她想幫誰就幫誰。
等那第一個人形走到近處,昭然仍舊不能看清他的樣貌,只是問:“有人來接你嗎?”
那白影楞了楞,搖搖頭。
接著問了幾個,都是搖頭,她自己想了想也笑著搖搖頭。她還真信了那母親的話,誰會來接她啊?
她對著流水一樣蜿蜒到遠處的白霧喊道:“我會把你們帶回家的!別害怕!”
霧氣漸散,頭頂竟有一輪圓月,她笑著喃喃道:“明天的月亮會更大。”
身後的男孩哇地一聲,打破了昭然這邊高潔神聖的儀式。
略顯掃興。
他好像發現屍體在消散,忙不疊膝行到昭然身邊,“求你,求你,神仙,我能見見她嗎?”
他叭叭地開始解釋:“我本來只是在這邊打獵,誤闖了進來,有個女人的聲音告訴我這是幻境,對我沒有攻擊性,睡一覺就好了。可她又說,能進來,這裡的東西一定和我有關,也可以去看看。我就看見姐姐了,能讓我再看看她嗎?求你了女神仙。”
“你姐姐是什麼時候參軍?什麼時候犧牲的?”昭然趁此打聽。
“一年前,在北庭。”男孩說得吞吞吐吐,眼神躲閃,又好像在掩飾什麼。
果然如此,這裡的場景不是錦官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