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小太子竟是吟誦起來:“暮曉迎涼驚霜白,青天點字入錦繡。萬裡長風並天起,怎知我行不待秋。這四首裡,我最喜歡這首秋雁了,比旁的人每一寫秋便見蕭索更得我心!”
罷了,他似乎是覺得不夠,又道:“還有那首詠夏。蓮葉接天成陰,流螢時鳴歸林。漫卷詩書弄墨,潑作山水伴琴。要我說,夏日午後散漫無拘,就該是太師那般灑脫肆意!”
之後,他似乎是覺得身邊人太過沉默,便喚了一聲:“舒意姐姐覺得不好麼?”
晉舒意只是在默默讀著,聞聲才道:“說來慚愧,我是商賈出身,習字本只是為了記賬,若說品詩閱文,確實是個外行。只是覺得,能寫出詩便已不俗。”
寒崇還是第一次聽人這般直白地承認自己的才疏學淺。
可明明她是個聰慧過人的女子,想來實在謙虛。
不過得聞此言,到底孩子的小太子突然好為人師起來:“其實寫詩很簡單的,沒什麼大不了,除了平仄韻律,便就是境。意境,心境皆為境界。人各不同,方有爭鳴。”
晉舒意被他的模樣吸引,當真求知若渴地問:“怎麼說?”
“好比你若要寫春,你可以寫楊柳拂風,可以寫池水微瀾,那是自然春意,是見春歡喜。可你若要寫烽火歸途,英雄凱旋,是謂家國興盛,勃勃生機,亦為春。”寒崇道,“就像太師所寫,望望旋馬邑,鏘鏘金鼓隨。飲馬歸漠北,葳蕤見春深。”
頓了頓,他總結:“總之啊,文人總歸有時候是含蓄的,他要說什麼,偏又不說什麼,可其實,什麼也都說了。”
這句話似是點醒了她,晉舒意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信來。
“我這裡倒是有幾句,不算是詩,殿下可能替我分析一二?”
“好呀!”寒崇身邊前有淮硯辭後有顏松年,都是學問一頂一的好,可實在沒有這般表現的時候,趕緊就端坐抬手,“請!”
“今日微雨,忍冬花開,是夜月明,路上歸人。”
唸完,小太子眉頭一皺。
晉舒意沒底,又怕被察覺什麼,只問:“如何?”
“不如何,既無平仄,也無韻律,甚至連不成同一意境,因為雨夜難有明月。”他說得一板一眼,沒注意對面女子有些心虛的眼,只繼續道,“可我覺得這最後一句才是詩眼。”
“哦?”
“若無第四句,那麼前三句皆無關聯,有了這第四句,便就明瞭起來,”寒崇篤定道,“聽雨想念,花開想念,明月更是想念,句句未提,句句卻只為催那人歸家。舒意姐姐,此詩可題為盼歸?”
“……”
“不是麼?”
“姑且……算是吧。”
寒崇不疑有他,頗有些沾沾自喜地笑了,而後突然驚道:“看!下雪了!”
不似今歲的第一場雪,今日的雪片刻就已成鵝毛之勢。
許是淮硯辭提前請奏,宮中來人將太子先行接回東宮。
落雪不見冷,晉舒意便就立在簷下瞧著,不久,那琉璃瓦上就厚了一層,地上亦是毛茸茸鋪了一路。
片刻,有人踏雪而來。
簌簌的腳步聲近。
兜頭的裘氅將她裹住。
淮硯辭回得晚了些,此時見她伸了手去接那雪。
晉舒意由著手中的雪化作晶瑩。
她握了掌心,想起他詩中說的“萬籟無聲偏遇雪,恰奉憐心一掌溫”。
倒是貼切。
而後,她轉過身去,抬起頭來瞧著:“淮硯辭,我今日讀到一句寫雪的詩。”
“什麼?”男人伸手替她暖著,信口問。
“若化梨白踏玉京,卻道凜冬不羨春。”
淮硯辭一怔,就聽她繼續道:“原本覺得是大話,可現在,我突然信了。”
“若是你在,也許秋去冬來,皆可為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