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拉回很久以前,好像他剛剛入府的時候,確實除了沉默寡言了些,倒也沒耍脾氣。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氣包子的呢?
似乎真的是從那次賭酒開始。
那時候她剛剛接手生意不久,因為外祖一病不起,商鋪裡有些吃裡扒外的被吸血親戚收買,加上這一年突然興起的五洲商會進入蕪州,收購了不少家鋪子,又壟斷了珠寶往東的生意,她不想晉家毀於手裡就必須與他們打交道。
出入商會的倒不是沒有女老闆,只是似她那般年少的,乃是獨一份。
十五歲的少女在他們眼中與小孩無異,甚至,他們也想把手伸進晉家,她如何不知道,那幫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親戚裡,定也是有五洲商會的人撐腰的。
可她偏要淌出路來。
他們斷她的原料,她便親自去裝卸貨,沒日沒夜地守著。
他們壟她的買家,她便就去開拓湖郡新戶。
他們欺她無魄力,她便就敢捐出五成家業給朝廷重建南城軍。
最後眼見晉家此舉,五洲商會終於坐不住了,如此功績勢必是皇商考量的重要一項,若不為他們吸納,恐成後敵。
故而他們擺下筵席,卻是抹不下面子邀請。
道理她是懂的,這個臺階必須是她來遞,晉家飄搖,元氣大傷,當時局勢之下便是當真成為皇商也是孤木難支,她需要的並不是一時意氣,而是踏踏實實地將晉家的貨往外重新鋪開,商賈這條路從來都是笑臉迎人。
所以她擺足了姿態,再次自請加入商會。
“晉大小姐好本事,這是這兒最好的陳釀,晉大小姐莫嫌我們以大欺小,只是這進商會的規矩麼,不能壞了,小姐還得一一敬過在座的商會老人才是,畢竟生意麼,都是一杯羹裡討的。”
晉舒意曉得這是必行的路。
“好,”她上前一步,“十碗,當求商會十全十美。”
許是沒料到她這般幹脆,在場的人怔了一瞬才笑著命人拿酒來。
十碗,她喝下第三碗的時候已經覺得喉中灼燒,明白這是烈酒,與小時候外祖給她舔過的果酒完全不同,可若是認輸,便是晉家放棄。
第五婉的時候,她哇的一聲吐出來,在座的一位女老闆過來扶了她。
她晃了手去喝第六碗,人已經有些迷糊,卻還是掙紮站著,她伸手去夠酒壇,胳膊卻被猛地拽住,她便就這麼撞進了一個微涼的懷中。
“晉舒意,”來人將這一個名字念出了咬牙切齒的味道,“你……”
她卻是著急剩下的三碗,一把抓住他的手,因為眼中重影,她勉力抓了幾次才抓住,那手也是帶著涼意,像冷玉。
“我不要……功虧一簣……”
“要喝完。”
她已經瞧不清人影,卻瞧得見那隻碗。
他說他來喝,她竟也沒聽見五洲商會人的反對。
她仰著腦袋,看那喉頭滾落,看那三碗酒十足喝完,才終於是再也堅持不住,眼前一黑。
想來,那也是她第一次聽他咬牙切齒,不知道是不是酒醉的錯覺。
也是最後一次。
後來她常常回來時還不及招呼,他便轉身就走。
晉舒意曾反思過無數次,反思是不是答應的月錢給遲了給少了,還是他看上了什麼新玉她沒及時給他買回來,卻偏偏沒想過,原來他是討厭她喝酒。
如今竟終於是對上了。
原來氣包子氣的是她的次次輕薄。
氣的是她屢教不改。
扭頭就走,也是怕被她黏上罷了。
原來世事難料,除卻意外來臨,還有故舊迴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