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的那一年暮春,她學會栽種第一枝瑞香花。
在她離開後很久,景行回想起許多過去發生的事。曾經在書上讀到過,回憶如同都擠在昨天一併發生,但他好像並沒有感受到。那些事填充了歲月的每一處空隙,就像明月的圓缺,沒有一夕為白駒所遺忘。他一夜未曾睡著,直到清晨才混混沉沉地闔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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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神在天際劃亮一根火柴。在那道淡金色的晨光中,他彷彿看見一幅觸手可及的畫面:少年正對書桌的一疊字帖悶悶不樂。忽然不知從何處飛來的斑斕彩蝶,停駐於窗臺的金邊瑞香。他立刻丟下筆,放慢動作,往花上撲去。
若昕走在路上,問起信之介關於出走的事。
他緊張地看著她,但是很快就放鬆表情,想明白若是景行會告訴她,一定有應該告知的緣由。他茫然地對向若昕的雙眼。
若昕沒有評論他的計劃,對信之介說“我知道你能保護自己,但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年紀依舊很小,與其去做學徒,不如換個地方上學,身邊應該有個人能照顧你,然後你去保護她呢?縱然你已經對以後會發生的壞事有所準備,或是想出許多應對的心態和辦法,但是不讓它發生,不是更好嗎?”
她俯身在他耳邊說完幾句話,信之介瞠目發怔,很快就點頭答應。他能意識到那是對他目前最好的安排。
若昕帶著他走到林書南之前買好的新公寓。廖宛珍在年前一個月,就已經搬進去,正好躲過特務分子前來搜查的一劫。
江冬秀也在那裡。自從景行被捕,她的情緒就變得很糟糕,時刻都在託關係,想辦法救人,又給胡適寫信,但是他身在美國,光是信件寄到就要十幾天的時間。
她看見若昕,並沒有表達震驚,尷尬或是反感,只是訥訥道“宛珍說的那個經常來看她的姑娘,就是你吧?”
若昕說“只是以後我可能都沒時間再來了。”
她把信之介牽到廖宛珍面前,跟她們敘述大致的情況。若昕之前就一直在打算給廖宛珍領養孤兒的事,只是她神智不清,情況反覆,未有好轉,又加之多事之秋,令此事始終耽擱住。
江冬秀大為震驚,出言想要勸阻。她認為無論從哪個角度考慮,此事都很不妥當。廖宛珍卻已伸出手,撫摸他的額髮,以自然而來的母性,溫和地看著俊秀的少年。那一點抗拒也很快為信之介抹平。
他拿出兩隻松鼠,遞出一隻放到廖宛珍手中,上面殘存著他的體溫。信之介說:“我媽媽告訴我,她小時候最喜歡去秋田的杉樹林,看在落葉堆裡鑽來鑽去的松鼠。可是她已經不在了。送給您。”
廖宛珍握著那個小巧的松鼠草編,瞳孔猶如定格,慢慢轉向一旁的書架。架子的最頂端也擺著兩個草編——一座小屋與一葉小舟。
“謝謝你。”廖宛珍的眼簾已溼,看向若昕:“謝謝你一直在我不清醒的時候,告訴我書南會回來。”
“我沒有騙你,書南會回來的。景行也會回來的。”她如是說
若昕交代好一切事宜,很快就要帶信之介回去,暫時不能製造意外。按照她和信之介的計劃,待藤原離開,他再趁夜逃走,一徑離開城市,不能再多待片刻。若昕又把另一個準備好的信封交給江冬秀,說:“聽廖姨說,您打算等景行出來後,讓他去美國?”
“現在的局面,我不放心他再留下。”江冬秀果斷地說:“就怕有一天,再有人翻起舊事,又來找他麻煩,到時是生是死都是未知數。而且以景行的性格,能在一個安逸的環境安身才是好事。我已經都安排好,等他出來後,立刻就動身。”
“確實。”她十分簡短的回答讓江冬秀很意外。
若昕也察覺到她的顧忌,淺笑道:“裡面不是信,只有一張十天後啟程的船票。您替我給他,不要告訴他,是我送給他的。”
臨走之際,江冬秀喊住她,神情複雜,欲言又止。“你——你打算以後怎麼辦?”
“留在我一直待的地方吧。”
她恍惚一笑,牽起信之介的手,走進夜幕之中。
大約七點左右,一輛轎車停在重重梧桐掩映的公館門口。立刻有女傭小跑上前,迎接華服麗人。她穿著一件杏色旗袍,在外又罩一層珊瑚色大衣,在雪亮的門前燈照耀下,猶如一株明豔的晚霞,慢步走進屋子。
“將軍,打擾了。吃完晚飯無聊,想過來坐坐。”
藤原殷勤地笑道“沒關係,我們也沒事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