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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節

並召來了汪伯彥和黃潛善。汪伯彥說:“此事非同尋常,當下令全軍整裝,若有緩急,可命輕兵守城,重兵護衛九大王,南下淮南。”康王說:“此言甚是!”康王命令宦官給自己取來戎裝,叫後院女子收拾行裝,上驢車待命。元帥府立時亂成一團,延捱到夜晚,又傳來急報,說是金軍已經退走,原來是一支遊騎。一場虛驚算是結束了。

第二天,黃潛善向康王提議說:“大元帥駐軍於此,興仁府、廣濟軍與京師相距咫尺,不可無防,潛善雖不才,願統兵前往興仁府,為九大王前衛。”黃潛善進入元帥府後,雖然已得到康王的寵信,但他很快發現,自己前程的真正競爭對手就是汪伯彥。為了取悅於康王,壓倒汪伯彥,他經過一夜深思熟慮,才提出此議。康王果然高興,說:“難得黃元帥如此忠藎,不知何日啟程?須多少兵馬?”黃潛善說:“自九大王來此,各路兵馬奉命會合,已及九萬餘人,我願率三萬人馬前去,而大兵須留駐東平府。”康王說:“我與你增撥五千。”

黃潛善說:“柏林鎮當廣濟軍、濟州至東平府底門戶,須有精兵駐防。宗元帥出兵開德,已獲勝捷,然而陳淬為他抽摘元帥府底精兵甚多。愚意以為,可勾喚宗澤屬下底劉浩前軍,前來柏林鎮,另撥冀州知州權邦彥所率二千人與宗元帥。南華縣、濮州與開德府相鄰,其兵馬亦可歸宗元帥節制。”黃潛善自從到東平府後,不像汪伯彥,跬步不離地陪伴康王,他曾親自去興仁府等地察看一回。他知道興仁府城高濠深,易於防守,又毗鄰南京應天府,一旦有危難,更便於南逃。由於東平府城在綿亙數百裡的梁山濼之東,金軍如果進攻東平,往北須經濮州,往南須經柏林鎮,興仁府城反而不是必經的要沖。將北路的防守推給宗澤,南路的防守推給劉浩,實際上還是擁兵自重,金蟬脫殼之計,而康王、汪伯彥等人又根本不會察覺。這就是黃潛善的如意算盤。

右文殿修撰、知冀州權邦彥奉命到東平府集結,已有兩旬,卻還未能見一回康王。現在得到康王破例召見後,就受命前往開德府。宗澤在開德十三戰後,就移文開封四周各軍,建議同時出兵,進逼京城。當時在開封四周的,還有駐南京應天府的宣撫使範訥和北道總管趙野,駐潁昌府的陝西制置使錢蓋,知淮寧府趙子崧等軍,卻沒有一支敢於主動進逼開封,向金軍挑戰。宗澤聽說權邦彥率軍增援,最初還高興了一陣,不料卻是元帥府用弱旅交換自己的強兵。宗澤另外得到的援軍,是濮州的七千駐軍,但他也沒有猜透黃潛善的用心。

按照元帥府的軍令,劉浩一軍只能向廣濟軍轉移。二月八日,宗澤與劉浩、嶽飛等人依依惜別,這不是通常的離別哀愁,彼此都有一種國難當頭,而又無法在戰場上生死與共的沉重感和沉痛感。宗澤不說話,只是默默地向劉浩一軍的將領敬酒,當他手捧一卮酒,準備遞給嶽飛時,嶽飛忙說:“小將曾有酒失,故老母有戒,滴酒不得入口,乞元帥寬耍”宗澤不說話,只是投以贊許的目光,就將這卮酒轉敬王貴。不料一丈青也手捧一卮酒上前,說:“嶽五,此乃宗元帥與眾人底心意。只飲一卮,方見彼此真情,豈能便有酒失?”由於彼此已相當熟悉,所以她已不再稱嶽飛官銜,而改稱排行。嶽飛面有難色,聰明的張憲搶過酒卮,一飲而盡,說:“我代嶽五哥飲酒,亦見彼此真情。”

劉浩一軍出開德府東門,宗澤、陳淬、一丈青等人都親自相送。劉浩推辭說:“下官移屯,何勞元帥相送!”宗澤並不答話,而仍是默默地送行。劉浩、嶽飛等人都忍不住掉淚了,陳淬等人也忍不住掉淚了,而一丈青更忍不住大哭起來,宗澤經歷了多少滄桑變故,剋制感情的能力極強,到此也忍不住落下幾滴清淚。嶽飛突然忍不住問道:“宗元帥,你以為大宋國運如何?”宗澤悲痛地說:“京師久無音耗,君父蒙塵,尚有何國運可言?”但他又改用激昂而堅定的語調說:“然而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我譬如風中殘燭,在世之日無多,重頭收拾舊山河,全仗你們同心協力!”他用嚴肅的目光掃視眾人,劉浩最後說:“宗元帥,若有緩急,你只須一紙傳令,自家們當聞召即行,聽命於麾下。”劉浩表示了一種即使違抗元帥府命令,也要聽宗澤宣召的強烈意願,這雖是宗澤不可能做的事,卻也使他十分感動。宗澤等人雖然出城相送數裡,最後也只能忍痛告別。

由於在開德府和廣濟軍之間,金軍經常出沒,劉浩的一支孤軍,只能迂迴濮州南下。他們渡過廣濟河,按照命令,必須先去興仁府城參見黃潛善。金軍有一猛安遊騎到興仁府城下,黃潛善下令緊閉城門,不得與金軍交鋒。八百多金兵,包括四百多正軍,四百多阿裡喜,全是契丹人和奚人,在千夫長契丹人耶律速撒的指揮下,繞城耀武揚威。嶽飛所統的馬兵將仍是劉浩一軍的前鋒,他得到硬探們的報告,一面派人通報劉浩,一面率軍出擊。

經歷開德之戰後,嶽飛的馬兵將擴充到三百騎,其中二百名是重甲騎士,全是裝備繳獲的金軍重甲,而另一百名仍是宋軍原來的輕騎。渡過廣濟河時,有一名輕甲騎兵不慎,將自己的皮笠掉落水中,嶽飛立即脫下自己的兜鍪,戴在那個戰士的頭上。由於一時沒有冠、帽之類,嶽飛只是臨時用一個木簪,綰著發髻。他一馬當先,沿城濠西行,在興仁府城的南門附近與敵騎遭遇。嶽飛馬上吩咐副將王貴和準備將張憲、徐慶說:“虜騎不知我虛實,利在速戰。我與王大哥率重甲騎士為正兵,張四哥與徐二哥率輕騎為奇兵。”他說完,當即戴上一個面目猙獰的銅面具,飛馬急馳敵陣,王貴率眾騎隨後沖鋒。

耶律速撒命令金軍攢射為首的宋騎,一陣亂箭飛來,嶽飛的坐騎胸中四箭,立時倒地,嶽飛卻從地上一躍而起,披頭散發,手持十八斤的四楞鐵鐧,第一個沖入敵陣,將一名敵軍打下馬,奪取坐騎,又與金軍混戰。金軍雖多,然而契丹兵和奚兵本來就軍紀散漫,戰鬥力弱,而嶽飛所統的精兵屢經鏖鬥,作戰勇猛。在宋方正兵和奇兵的夾攻下,金軍很快敗退。劉浩率二千步兵趕來時,戰鬥已接近尾聲。最後,戰場上遺留了一百多具敵屍,耶律速撒在交戰中受傷,與另外十四人成了俘虜。

劉浩一軍入城後,黃潛善不見眾將士,只召見劉浩一人。他對勝仗並不褒獎,卻用戒飭的口氣說:“這回姑且與你記功。此去柏林鎮,會合白安民一軍,同共守禦。凡遇虜人前來,你們只須堅守本鎮寨柵,不得出兵,惹是生非,更不得追擊。保守得柏林鎮,便是大功。若出兵交鋒,便是獲勝,亦依軍法‘違主將一時之令’,當行處斬!”劉浩聽後,心中不服,忍不住問道:“不知黃元帥何日與宗元帥會師京城?”黃潛善勃然大怒,咆哮說:“此乃軍國大計,你身為偏裨,何須問得?”

劉浩不敢再說,黃潛善停頓了一會兒,又突然想起一件事,問道:“你可知大元帥底所在?”劉浩說:“自家們並不知得九大王底所在,權修撰至開德府言道,九大王今在東平府。”黃潛善拍案頓足,說:“權邦彥如此失言,日後必當加罰!”他想了一想,又告誡劉浩說:“大元帥身系國家之安危,自今對外揚言,只說九大王在開德府。若你與部屬再言東平府事,便依軍法‘洩漏軍事’,須行處斬,決不寬貸!”劉浩只得說:“謹遵黃元帥之命!”黃潛善說:“柏林鎮乃東平府底門戶,你與白安民守得此鎮,便是護衛九大王安泊,日後當記奇功!如今且在此歇泊一日,明日便去柏林鎮屯駐。”劉浩雖然是滿腹疑團和不快,也只得稟命而退。

黃潛善又下令帶上戰俘,親自審問。耶律速撒的口供,使他第一次得知金人廢宋的訊息。這其實是他盼望已久的喜訊,舊皇帝不廢,新皇帝如何能立,他現在感到康王稱帝,自己當新君的開國功臣,已有了七分把握。黃潛善當即下令,將耶律速撒等戰俘全部處斬,而敵俘的口供不得洩漏。自己連夜修書一封,派專人飛騎送往東平府,並規定必須面交康王本人。康王親自拆封後,只見信中寫道:“虜人猖獗,廢我大宋皇帝,身為臣子,五內崩裂,痛不欲生。然而國不可一日無主,今青宮諸王,唯大王一人統兵在外,此殆天意,垂佑我宋。為今之計,大王莫若親統六軍,移屯淮南,仰仗東南之事力,觀時應變,徐圖恢複。虜人廢立一事,以暫不洩漏為上。”

康王看後,內心其實也是喜大於憂,但表面上只能顰眉蹙額,裝出哀不自勝的模樣,將這封給汪伯彥等人傳閱。汪伯彥說:“黃元帥與我意相合,莫須先去宿州。宿州地處汴河之濱,北可入京師,南可下江南,進退自如。”耿南仲馬上附和說:“九大王駐東平已久,虜人難免探得,宿州真乃九大王安泊底去處。”宿州就是現在安徽宿縣。眾人都無異議。於是康王下令,元帥府緊急搬遷。二月二十日,康王一行離開東平府,二十三日抵達濟州,即現在山東鉅野。

五十年前的一次黃河大水災,自決口暴溢的河水灌注到鉅野古澤,形成了著名的梁山濼,成為北方的最大水産區。康王在東平府時,就天天享用梁山濼所産的美味。當夜,在位於梁山濼南的濟州城內,按照宦官康履和藍的安排,康王與二十四個女子的晚宴,還是享受梁山濼的水産。宋時宴會的習慣是先上果品,後進菜餚,而當時果品的概念也與今人不同,如藕、菱、蓮等都算是水果。最先上桌面的,正是蜜漬和鹹酸的藕、菱、蓮等,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個長約三宋尺的整段蜜漬雪藕,裝在一個特製的大木盆內,首先供放在康王案上。康王不由驚訝地說:“如此大藕,實為前所未見!”張鶯哥上前,用小刀切取中間的一段,竟如碗口大小,放在一個汝窯豆青色瓣口瓷盆中。康王嘗了一口,說:“不料大藕尚如此鮮嫩!”眾女子依次上前,每人都切取了一段。

食用果品後,接著供進了一道道菜餚,除作為宮廷標準食品的羊肉外,主要還是各種水産,最令人驚奇的,是一個汝窯粉青瓣口大瓷盤所盛的一隻大鼈,烹製特別講究,色香味俱全,康王嘗了一筷,就贊不絕口。眾女子一一上前,用當地出産的“宜城”名酒,給康王把盞,有的獻上一塊無刺的鮮魚肉,有的獻上一段去殼的蝦肉,有的獻上雪白的蟹腿肉,依次用玉手或牙筷送進康王的嘴裡。

自從得到金人廢宋的訊息後,康王固然感受到另立異姓的威脅,卻更有一種幸脫羅網,登基在即的喜悅,說他喜憂參半還是不確切的,如前所述,在康王的內心深處,其實還是喜大於憂。然而迫於古代的倫理,他內心的喜悅,且不說是對汪伯彥,就是對康履等宦官,也不能流露。今夜面對著二十四個女子,在觥籌交錯、鶯顛燕狂之中,康王卻帶著醉意說:“朕即位之後,你們皆是朕底妃嬪。”他居然使用皇帝專有的第一人稱,不免使所有的女子大吃一驚,因為在正常情況下,這無疑是僭越之罪,罪大而難宥。

由宦官選取的女子,唯一的標準當然是美色,他們的文化水平也必然參差不齊,有的還目不識叮文化水平最高的張鶯哥自然領悟最快,她急忙上前下跪,說:“臣妾叩謝官家聖恩。”她也不顧僭越之罪,稱親王為官家,而自己又使用了後妃面對皇帝的第一人稱。其他女子在她的帶動下,紛紛下跪,鸚鵡學舌。康王哈哈大笑,說:“朕自幼在媽媽閣中,每見阿爹居九五之尊,享四海之奉,無數佳麗,服侍左右,方知帝王之樂,卻自恨與帝位無緣。朕奉大哥之命,再次出使,其時也別無大志,只求保全性命。聞得磁州崔府君祠甚為靈驗,前往求蔔,而得大吉。如今父母兄弟蒙難,而唯有朕一人身任大元帥,統兵在外,此非天意而何?朕即位後,當遣專使去磁州,重修崔府君祠,與神加封王爵。”

張鶯哥立即應答說:“只願官家早日應天承運,再造宋室,拯救萬姓於水火,自家們亦可早沐恩波,共享富貴。”愈是為一己一群私利的統治,就愈需要以大公無私、民為邦本之類言詞自我標榜。張鶯哥的最高理想無非自己早當皇妃,甚至佔據皇後的寶座。這也是她出身仕宦之家的好處,對當時冠冕堂皇的政治套語,耳熟能詳,信手拈來,不費工夫。她的話卻使康王格外高興,康王得意地說:“天生眇躬,朕日後繼統,當戡平禍難,使大宋中興,生民出得湯火,重沐清泉,豈止你們沐朕底恩波而已。”

一夜歡娛,康王第二天起床,已近正午。他來到州衙,只見汪伯彥、耿南仲等人都已在廳堂等候。耿延禧首先報告說:“諸軍戰士皆是北人,不樂南遷,諸軍怨言籍籍,言道不救京師,而迂路南下,豈非抗旨?”康王聽後,火冒三丈,說:“可選取出言不遜者數人,都與處斬,以儆其餘!”高世則說:“如今艱難時節,只恐激成兵變,難以彈壓。”康王火氣更大,說:“若不能彈壓,要諸將何用?”汪伯彥說:“自家們已計議多時,為今之計,莫須暫留濟州,徐圖南下。欲速則不達,切望九大王留意。”有汪伯彥出面諫勸,康王只能說:“便依你們所議。”

汪伯彥又補充說:“自家們商議,自後與宗老漢等人檄書往返,可先傳送於興仁府黃元帥處,使天下更不知九大王新底所在。此亦是兵法‘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深間不能窺’之意。”康王對這條保密措施自然極口稱贊,說:“此計甚妙!”其實,汪伯彥提出此議,另有其不可告人的動機。他也與黃潛善一樣敏感,認為在未來的新君朝廷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