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鹿剛剛刷牙的時候從鏡子裡看過自己的臉,昨天泡的紅酒今天返沙了,整個人都是暗紅色,說生病已經是含蓄了,應該像是中毒了。宋鹿尷尬地吐兩個字:“不是。”隨後,她閃到廚房裡看桃姨榨橙汁。
陸飛進到客廳,看著自己粉紅色的老闆從樓梯上施施然走下來,和宋鹿一個成色。陸飛眼睛裡泛起一言難盡的神色,努力在腦子裡搜尋符合這種病症的疾病名詞。他實在想不出,立刻覺得他棄醫從商是對的。
林也當然察覺了陸飛像看到個鬼的眼神,只當沒看見,坐在單人沙發上,一邊吸哮喘藥,一邊看電腦螢幕。陸飛開始過林也今天的工作日程。林也吸完藥,背往沙發椅上一靠,“全都取消。我要你做四件事。”陸飛立刻拿起ini平板等著記錄。
林也重新低下頭,食指敲擊鍵盤,“一,三天內我要見到那個魏琪。二,預定申港到慕尼黑的國際航線。接下來兩個月,我每週都要自由往返兩個城市。三,讓乳企給射擊隊一點壓力,就說對於他們擅自更換代言人品牌方很不滿意。四,你現在馬上收拾東西趕最早的航班去首爾。到了首爾,我再告訴你要做什麼。”
林也把他未來兩個月的工作都安排好了。
陸飛聽得一愣一愣的,他卓越的頭腦告訴他,這一切無關工作,只可能是為了——陸飛將目光轉向從廚房躡手躡腳走出來的宋鹿。宋鹿在林也手邊放下一杯橙汁,在陸飛身前放下一杯紅茶,自己捏著裝有橙汁的杯子,慢慢坐到林也沙發的扶手上,咬著杯壁自顧自琢磨著。兩個人一抹色的顏色特別彈陸飛的眼睛,簡直讓他沒眼看。
“不許喝。剛給你塗了藥。”林也從她手裡抽出杯子。
陸飛牙一酸,“林總,紐約那邊.......”
宋鹿倏地抬起眸,灼灼盯緊陸飛,那充滿期待的眼神倒是讓他不敢說下去了。林也自顧喝橙汁,垂下璀璨的黑眸,“你什麼時候嘴上乖一點就可以少吃很多苦頭。”這一句話足以讓陸飛閉嘴。也就是這一句話讓宋鹿舌尖抵觸嘴裡的潰瘍,一時間鮮紅的浴水又在她眼前翻湧起來,她徹底放棄詢問林也要做什麼。
陸飛走後,宋鹿需要找點事來消磨時間。她先拖了大提琴到露臺上,拉一會兒。然後,她又猛然想起那隻裱著“iet”的蛋糕,立刻不敢拉了,再把大提琴搬回隔音室。
接下來,她跟著桃姨學做熗蝦和煲蔬食四神湯。看著透明鮮活的河蝦在玻璃碗裡彈跳,它們一點點被酒精淹死,她又傷感起來,覺得昨夜的自己也像這些熗蝦,沒被林也吃掉,但也快了。
煲湯的時候,桃姨和宋鹿逐漸熟絡起來,兩人有一句沒一句搭著話。宋鹿問:“這湯真的就是全素的嗎?”桃姨說:“是。”宋鹿介面:“蛋白質含量不夠。從紐約回來瘦了好多。應該多吃點肉。”桃姨咯咯笑起來,她不用問也知道太太說的是誰。
桃姨誇獎宋鹿溫柔賢惠。宋鹿並不把這樣的話當成是一種貶低,桃姨這樣的年紀誇一個女人顧家是她能給出的最高評價。賢柔的家庭主婦也好,優秀的運動員也好,能夠找準自己的位置並怡然自得就是最好。沒有誰比誰高貴,能夠自由選擇自己是誰才是真正的自由。
是她不甘被困在廚房才會痛苦。是的,她承認自己不甘心。所以,她堅定了不去幹涉林也所做事的決心。她想要重新回到賽場上。她願意相信他,就好像他成了她最後的一道防線。
吃完晚飯,林也讓宋鹿去換外出的衣服。宋鹿此刻正打算開啟電視,聽到後愣了一下,“去哪兒?”
林也嘴角一勾,“帶你去睡覺。”
宋鹿此刻的心情已經沒有早上那麼低沉,她算是慢慢習慣了林也的行事風格,只是嘴上嚇人,其實骨子裡有一點紳士、有一點溫柔。宋鹿去衣帽間挑衣服,她上次和yoyo買的那些只填滿櫃子的三分之一,因為自己膚色泛紅,她挑了長袖長褲,還戴了頂帽子,把自己面板遮起來。
宋鹿從衣帽間出來,林也已經等在門口。他和她想法一樣,罕見地穿了沖鋒衣和寬松的褲子,頭上壓著一頂黑色鴨舌帽,還戴著一隻黑口罩,只露出一雙亮晶晶的流質般的黑眼睛。他和她對視,撩開她耳邊的頭發,把同款黑口罩的帶子掛上宋鹿軟軟的耳朵。
宋鹿和林也坐車到一家外灘邊上的小型音樂廳。他們混跡在一群西裝革履和華麗禮服的男男女女中,顯得如此格格不入。宋鹿覺得不好意思,他們不像來聽音樂會的,倒像是一對趁夜色偷樂器的賊。林也卻毫不在乎,拉著她坐到只有五排的座位最中間。他們肩並肩貼身坐著。
裝修簡約的廳裡只放著一架三角鋼琴。一個穿燕尾服的男琴手走出來,向寥寥的觀眾示意。趁音:“小時候,我媽老是帶我聽這樣的音樂會。我不喜歡。聽不到兩首曲子就——”
林也還沒說完,鋼琴手已經坐到椅子上,雙手端起,靈動的音符從他指尖流淌出來。林也立刻噤聲。宋鹿對西方音樂有淺顯的認識,聽出這是門德爾松的鋼琴獨奏曲《春之歌》。這個時候,林也雙腿往前一撐,從口袋裡掏出一件東西。
林也附在宋鹿耳邊,把癢癢的風旋兒吹進她耳朵裡,惹得她頻頻夾緊脖子。他說:“靠著我睡。”他把耳塞塞進宋鹿耳朵裡。耳塞一入耳,那些柔緩的鋼琴鍵就變得朦朧起來,宋鹿怔怔看著林也的側臉。他的黑眼珠子轉過來,淺淺笑著,做口語,“我也睡。”
宋鹿覺得耳朵裡的聲音更朦朧了,她暈暈乎乎,腦袋越來越低,靠林也肩膀上,她閉上眼睛。在人群裡,在他肩膀上,她覺得自己很安心,安心到足以讓人睡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林也低沉的聲音透過他骨頭的震動傳過來。
“宋鹿,從前的事算是過去了嗎?”
“嗯。”
沒一會兒,林也聽到宋鹿口罩下均勻舒緩的呼吸聲。他也慢慢閉上了眼睛。曾經,他是靠在媽媽肩膀上睡覺的孩子,現在,他成了給他人肩膀的那個。這種感覺,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