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在做什麼,絕處逢生的智慧並非他的強項,戰鬥也不是。伊利亞知道,自己天賦不足,他不明白自己的雌父西森為什麼會生出他這樣一無是處的幼崽,不知道為什麼他在這個世界上永遠只能被看作一個花瓶,他不夠聰明、不夠勇敢,也不夠強大,好像無論他做什麼,他做的永遠都不夠多。
可他永遠不會停止去做。
塞拉對伊利亞說過,這個世界是不公平的,而他會努力讓這個世界上的蟲族生活在平等之中。伊利亞當時只是平靜又茫然的看著他的哥哥,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的哥哥很好,是他見過最特殊的雄蟲,甚至不像個雄蟲,但是他同樣很古怪。為什麼塞拉會覺得雌蟲、亞雌和雄蟲是平等的呢?這多荒唐呀。
伊利亞不相信平等。生命生來就不是平等的,他比任何蟲族都清楚這一點,即便拋開性別,每個雌蟲、亞雌生來出身不同、等級不同,命運也不同。世界上有太多平庸而碌碌無為的生命,終極一生,他們都不會有什麼偉大的成就,他們所做的全部努力,也永遠不會被歸於榮耀。
伊利亞就是芸芸眾生的一員,但他早就接受這一切了。他看不到塞拉給他們描述的宏偉願景,也永遠無法像埃德溫、塞拉或者他雌父那樣統領一方,成為一面旗幟和信仰,但即使再微不足道的生命,在死亡面前也未必卑微。
在落幕之前,他做了他能做的事,即便對這個世界遠遠不夠,但是對於微不足道的他來說,就足夠了。
他可以借這團焚身的火焰,借光明帶來的寓意,平靜地走入黑夜。
粒子槍的能量耗盡,伊利亞的目光一片猩紅,他的耳膜在劇烈而尖銳的聲響中被震碎,他感覺自己血水從他身上的每一寸皮囊裡滲透出來。他懷裡聖子被蠶食的身體也越來越重,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最後,他拖著僵硬的四肢向前攀爬幾米,血水從他的眼眶之中滾落下來,有瞬間蒸幹。他高高舉起拿著粒子槍的手,將剩下的能量槽還有備用能量石狠狠砸進了六芒星的紋路裡,火光沖天而起,瞬間吞噬了粒子槍,和他大半條右臂。
他被能量波狠狠推了出去,與此同時,一聲憤怒到極點的嘶吼讓他瞬間陷入了一片虛無和黑暗。意識消失之間,他看到火光沖天而起,屹立千年的聖殿滾落巨石,在火焰之中土崩瓦解。
伊利亞的意識再次恢複時,他花了很久才從麻木中找回活著的刺痛感。
他的視線一片模糊。如果他是個體質強悍的軍雌,或許他就能修複身上的傷口,可是他的體質比雄蟲好不了太多。他被灼傷的眼睛如今還是隻能看到模糊的斑塊。
但他還活著。這意想不到的發展給了他足夠的暗示,讓他急促的喘息著,有一部分的他已經意識到,他在生死一線之間固執又毫無根據的舉動,或許歪打正著地成功了。
他幾乎失去了整條右臂,他在碎石之中摸索著坐起來,失去一條手臂的他幾乎無法保持平衡,但他還是用雙腿慢慢摸索著向前。
原本繪滿六芒星圖案和符文的地面此刻焦黑如同爆發後的火山,巖漿變成了黑色的印記,死死烙印在地面上。伊利亞手中握著一塊聖殿穹頂落下來的,尖銳的能量石,利用模糊的視線向前摸索著。
一步、兩步。他逐漸走到了聖殿正中,母神的遺骸仰躺在地,她如同黑夜一般的長發鋪散在地面上,如同漆黑的太陽花,讓她瑩白美麗的面容更加聖潔神秘。而不遠處,教皇的身體被方才的烈焰焚燒過,此刻正發出駭人的咯噠聲,伴隨著粗嘎的喘息和瀕死般的抽搐。
伊利亞上前,沒有力氣發出哪怕一點聲音,只是平靜地舉起尖銳的能量石,面無表情地一次次斬下。他的視線模糊,並不是每一次都砍在了教皇的身體上,能量石和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而教皇的粗嘎嚎叫也讓這片廢墟變得如同鬼蜮。
伊利亞沒有停歇。他知道聖庭的其他蟲只是因為畏懼才沒有敢立刻接近聖殿,如果他有足夠求生意識的話,在他清醒的時候就應該離開這裡,可是直到此刻,伊利亞才知道自己其實並不膽怯。
他不害怕死,他害怕的只是在得不到公正之前的枉死。他眼前的蟲族殺了弗朗西斯,他不管他是不是雄蟲,是不是教皇,他不管他是偽神還是神子。
他要為弗朗西斯複仇。
等最後一絲力氣耗盡,伊利亞連站起來都做不到了。他有些感謝火焰燒焦了他的傷口,血水沒有噴湧地流出來,而是慢慢滲出來。他狼狽地趴伏在地面上,一點一點兒向弗朗西斯的屍骸爬去。
那渺小的身體幾乎看不清形狀,一頭標誌性的銀發也被燒焦,伊利亞沒有在意,伸出破損的手指輕輕觸碰了一下幼崽焦黑的發頂——他知道聖子看似輕佻,其實並不喜歡被觸碰,所以他縮回了手指,蜷縮在了聖子身邊,並沒有再觸碰他,而是輕輕閉上了眼。
他聽到四周已經有神聖軍團在雄蟲的指揮下小心翼翼踏入廢墟,他感受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冰冷,而世界在他的五感之中漸漸逝去。
他沒看見的是,廢墟中樣的母神遺骸手指輕輕彈動,而如同蛛絲一樣的能量緩緩集結,逐漸包裹住了他身邊弗朗西斯幼小焦黑的殘骸。
一個白色的巨繭將伊利亞也吞噬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