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鐘前還其樂融融、吵吵鬧鬧的客廳,這會兒像是被人按了靜音鍵,陷入了死寂裡。
而她的爸爸正旁若無人地站在視線焦點裡,臉紅脖子粗地狠狠瞪著摔倒在地上的阿姨,酒氣沖天。
這是顧嶼家,這裡有壓根不認識他們的人正一面莫名其妙地看著她爸。
真的很丟臉。
渾身都像是包裹在一種名為羞辱的液體裡,彷彿衣不蔽體地暴露在空氣中。
張與樂渾身發冷,有那麼一瞬間很想很想變成透明人逃到沒有人的地方去。
身後急匆匆跟上來的顧嶼看到這場面,也愣在了原地。
所有人都像是被丟進了消聲電影裡,神色各異地望著這個令人尷尬的場面。
“老張,大過年的你這是幹嘛啊?”顧叔叔第一個站出來,走過去拍了拍張天國的肩,然後看了一眼張與樂,壓低了聲音湊到張天國耳邊說。
“別發火了,樂樂還在旁邊看著呢,你吵架也不看看場合。”
張天國那張處於暴怒的臉微微變了變,有些許退讓的徵兆。
“是啊是啊,大過年的喜慶一點兒嘛哈哈哈。你女兒還在邊上呢不是。”
“是啊是啊。”
“……”
氣氛稍松,其他人也都紛紛跟著勸說了兩句,投向張與樂的目光各個都帶了點兒憐憫和意味不明的複雜與漠然。
一道道,像是淩遲。
她幾乎不敢回過頭去看顧嶼臉上此刻的表情。
大腦有點兒空白,倉皇間,她看見了人群腳下一直側摔在地一言不發的阿姨。
她狼狽地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旁邊立著的幾個無動於衷的大人,或臉色怪異地漠然觀望,或七嘴八舌地勸說著她爸,卻始終沒有一個人上前扶她。
阿姨彷彿成了個多餘的人,被忽視,被羞辱,無人搭理,無人慰問。
她只是像個雕塑一樣坐在破碎的酒杯殘骸裡。長長的頭發垂下來遮擋住了她的臉,讓人看不清表情。
張與樂忽然有些難過,她默默地掙脫那些如影隨形的視線與打量,徑直朝阿姨走去,然後蹲在了她的旁邊。
這時身後卻忽然傳來了張天國的暴呵聲。
“張與樂!你給我回來!不要覺得那女人可憐!她就是個婊、子!”
張與樂動作頓了幾秒,卻冷下了臉倔強地沒有回頭。
阿姨的手冰冷而顫抖,張與樂低垂著眸子,緊了緊她有些蒼老幹枯的手,像是某種無言的對峙。
“天國啊,大過年的,你幹嘛呢……”顧奶奶站出來略微責備地看了一眼隱隱又要發作的張天國,然後轉身對張與樂道,“樂樂啊,別管他,你帶著阿姨回家吧,手都受傷了,回家處理一下。”
張與樂愣了下,掃了一眼阿姨撐在地板上不斷往外冒血的手,忙扯了幾張紙給她簡單擦了擦,扶著她站了起來。
“阿姨,我們回家。”她低聲說道。
阿姨踉蹌了幾下,被張與樂攙扶著站了起來,旁邊漠然觀看的人們也不自覺地讓開了一條路。
張與樂站起來,轉過身時,視線不經意間對上了顧嶼黑漆漆的雙眼,裡面罕見地寫上了幾分怔然和複雜。
怔然。那是她最不願看到的眼神。
張與樂冷然地別過臉,攙扶著阿姨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出了門,張與樂和阿姨上了計程車,一路無話。
夜色無邊,街燈連綴成一片,點亮了整座城市,路上行人稀少。高高的居民樓裡萬家燈火,溫暖又殘忍。
司機坐在前頭不停地哼著好日子的曲調,還搖頭晃腦時不時地跟張與樂搭話。張與樂心不在焉地回了幾句,司機見氣氛不對也沒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