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線戰局穩定, 太子病情大愈,而且天氣也逐漸轉涼,所以皇帝在先皇後法事完成後的十天後便準備迴鑾了。
在離開前,蘇薔和唐嶺特意去了一趟後山拜祭泉姨, 雖然因為上頭的命令,泉姨、李嬤嬤和付嬤嬤的死不能對外聲張,所以她們連最簡單的葬禮都沒有, 但蘇薔還是打通了關系, 在結案時親自將她們安葬在了這裡。
她們快到的時候,看到了一個高瘦的身影站在泉姨的墳前背手而立, 只見他的人雖然在她的墳前,可目光卻似乎在遠眺他方, 在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後, 他微微側了側臉, 卻終是沒有轉頭, 而是徑自抬腳離開了。
她們在泉姨的墳前看到了他留下的祭品, 竟然都是她生前喜歡吃的, 可見那人也用了心意。
雖然泉姨的墳墓和李嬤嬤付嬤嬤的都在一處, 但他顯然只為泉姨掃了墓並只拜祭了她一人。
阿嶺望著那人的背影奇怪問道:“他是誰, 以前似乎沒有見過。”
蘇薔也順著她的目光往遠處看了一眼, 但也只能看到一抹背影而已。她的神色微微沉了一沉, 但終究還是如實對她答道:“他是禦前的吳隱之吳公公,以前泉姨曾經救過他的性命。”
阿嶺的臉上已經浮現幾分悲傷,也不再多問, 只是跪在泉姨的墓前拾掇了起來。
她們回到琉璃別宮的當天清晨,大軍便開始向京城出發了,偌大的別宮掩映在朦朧山脈間,離過去幾個月的喧囂熱鬧越來越遠,像是個突然間便蒼老的人,遠望近看都是悽涼孤獨。
剛開始一路倒也順遂,每隔十天半月便有前線的好訊息傳來,自從那第一場勝仗之後,北境的戰局一日更勝一日,一次接到捷報時,恰逢大軍於雨天就地歇息,皇帝興之所至,幹脆帶了幾個人去附近的山中狩獵,雖然獵物還算豐盛,但皇帝卻似乎因此感染了風寒,而且雖然隨行的太醫也在為他盡力醫治,但許是還有車馬勞頓的原因在,他的病情卻似乎不見好轉,所以從那日直到回到京城,皇帝都龍體欠佳,精神也十分不濟,連公務都大半交給了東宮和睿王處理。
又過了半個月,即便每日多半是在歇著,但奇怪的是,皇帝看似並不嚴重的病情卻分毫不見好,已經接連病了月餘,再加上他之前一直龍體康健,從未纏綿病榻這麼久,所以無論後宮還是朝堂都十分憂心,太醫院的太醫個個都焦頭爛額,生怕自個兒的腦袋哪一日掛不住了。
就這樣又拖延了幾日,雖然太醫院還沒什麼法子,但欽天監那裡卻傳出了訊息,說是象徵帝王尊位的紫微星星光黯淡,但原因不詳。而兩天後,這個傳言突然又戛然而止了,有人說欽天監放出了話,意思是前些日子的判斷有誤,其實紫微星並無異動,讓其他人切勿以訛傳訛,而欽天監的監正也因此被罰了半年的俸祿,似乎是在印證他之前的失職之罪。
但是,事情其實遠遠沒有結束,因為從那一日起,以前即便在病中也每日都要見一見皇太孫的皇帝再也未曾傳召東宮的人帶他去乾坤宮了。
沒過多久,皇帝給太子交代了幾件差事,原本太子若是盡力,再有崔國公府的幫襯,那幾件公務也不算什麼大事,可是太子突然也病倒了,而且因為之前他疑心皇後的事,崔國公府似乎也對東宮生了不滿之心,並未幫他多少。
但崔國公府原本應該也只是想給太子一個教訓,好讓他以後對皇後更加恭敬孝順些,卻不想他因在病重,手下的人又似乎極不得力,而睿王府又借機落井下石了一番,以至他竟然將皇帝交代的那幾件差事都給辦砸了。
皇帝龍顏大怒,太子只好聽從太子妃的勸說從病榻上爬起去乾坤宮請罪,結果生生在外面跪了一夜,直至昏厥也未曾見到皇帝一面。
後來,為太子診治的太醫說,太子體虛,加上病情反複,已是病重,若要痊癒,只能靜心靜養,不可再勞心費神,否則會遲早危及性命。而太子妃聽聞之後,立刻從東宮一路哭著去求皇帝讓太子暫時出宮養病,然而皇帝雖然也牽掛太子的身體,卻始終猶豫不決,最後還是以太子身為一國儲君不可擅離為藉口回絕了她。
太子妃也是固執,堅持跪在乾坤宮門口求皇帝開恩,甚至不惜大哭大鬧,擾了一宮的清淨,連皇後的勸說也不聽,即便在宮人看來也著實有失體統。
第二日,朝中便有人上書,言既然太子體弱而太子妃失德,皇帝又與太子父子情深不願他屢受病痛折磨,那不如讓太子卸下重擔好生休養。言下之意,自然是要廢黜太子改立他人了。
據說皇帝當場大怒,立刻下令除去了那官員的頂戴花翎,但隨之是更多建議廢黜太子的奏摺接連上報,有一些甚至連太子曾經犯過的錯都翻了出來。當然,以崔國公府為首反對東宮易主的朝中大臣也不在少數,認為太子年輕,即便體虛也總有醫好之日,而太子妃也只是關心太子才會一時失儀,這些都不應成為太子被廢的理由。
以往這樣要費舊立新的事情也並非沒有出現過,只是都沒有這一次鬧得這般大而已,畢竟看起來若是堅持太子不讓位便會危及他的性命,也實屬大逆不道。
這場風波沸沸揚揚地鬧了四五日,原本看似一心維護太子的皇帝從憤怒到沉默,又從沉默到聽勸,終於在第五天的早朝宣佈廢黜太子為永王,允其所求出宮休養,賜封地江州,另封其子為福王,賜免罪金牌,無論此生犯下何等過錯,皆可免其罪過,以保其一生平安無虞。
雖然皇帝那幾日從表象來看已經動了幾分廢黜太子的心思,但卻也在猶豫不決中,所以那道詔書下得十分突然,幾乎讓許多人都猝不及防,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皇帝會這麼快便下定了廢黜太子的決心,所以有人歡喜有人憂,更多的人是不明上意心中惶惶。
但無論皇帝究竟何意,太子被廢卻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不過短短幾日的功夫,無論後宮還是朝堂,風向便是徹底變了。
據說太子在剛剛聽到這個訊息時因為一時氣急而吐了一口血,雖然他事後並無大礙,但卻嚇得當時正在一旁伺候他的太子妃失聲大哭,從未見過她如此失態的太子心中感動,反而冷靜下來。當天,太子妃便在去向皇帝謝恩之後帶著病中的太子和襁褓中的孩子出了宮,他們簡裝而行,往他們的封地江州去了。
從此以後,宮裡很少有人會提到已經沒有機會成為一國之君的前太子,生怕說錯了話會挨罰,偶爾有人悄聲議論時,有人說他命途不濟,有人說他技不如人,有人替他惋惜,有人認為他是命該如此,但沒有人會提到,那一切其實都在前太子妃的算計中,這樣的結果其實是她最想要的。
雖然逸王洛長策在洛長容他們離宮後不久便從前線回到了京城,但他的勢力已經大不如從前,再加上皇帝對他也不再重視,所以睿王洛長念從此在朝中便炙手可熱,無論後宮還是朝野,絕大多數人都認定了他便是未來的太子。但難得可貴的是,洛長念卻看似初心不改,並無半分浮躁嬌縱之意,為人處世一如往常,手下人也被約束得十分安分,即便在面對已經失勢的逸王時也十分恭敬,對他的婚事安排也極為上心。
逸王與肖玉卿大婚之後,雖然一如既往地有肖侯府支援,但奈何大局已定,他縱然心有不甘,也似乎翻不了天,但與他曾經同氣連枝的柳如詩卻在他一回來便也有了出頭之日。
自被從貴妃降為妃後,柳如詩一直都十分安分,也許皇帝是為了寬慰洛長策,也許是為了不想讓洛長念一人獨大,也許是真的還顧念舊情,他又開始臨幸已經險些成了冷宮的白瑜宮了,雖然並未給柳如詩再進位分,可對她的態度卻是好轉了許多,連過去不曾傳召她的每月家宴也讓她出席了,只是對許諾仍是不問不顧,似乎已經將她徹底忘了。
不過,雖然皇後已經徹底與尚宮趙謙反目,也將伺候了自己多年的宮女秀樹給尋了個藉口賜死了,但因為向妃因著睿王的權勢地位身份愈加尊貴,她們兩人便到了能夠彼此制衡的地步,再加上皇帝最寵幸的年妃又是一個不愛惹是生非的人,所以後宮在東宮無主後的那段日子倒是比以往平靜許多。
轉眼又入了冬,臘月裡的第一天便下了雪,那天暮晚的時候,在大門口當值的吳篷告訴蘇薔說外面有人找她,待她出去的時候,見到一個穿著輕衣衛裝束的男子正站在不遠處的皚皚白雪中,一時間有些晃神。
她想起了已經在北境作戰快半年的雲宣,也不知那裡比這裡冷多少。
那人見她出了門,便迎了上去,一手抓了她的手腕,聲音在風雪中略顯沙啞:“跟我過來。”
他的手勁很大,蘇薔沒有掙過他,只能任由他將自己拉到了一個拐角處,那裡的風雪被高牆擋了幾分,再加上他將她護在了裡面,所以雪花並未能吹落在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