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見光的那一刻,言嵩下意識擋住了自己的雙眼。
他逐漸看清袖面上沾滿的汙跡,玉龍銀爪已汙,就如現在的他一樣,如果不說,誰會知道他曾是那個縱馬踏遍揚州花的玉龍少主?
就連他自己,都不敢認自己。
那個不見天日的地下墳墓,已經將他徹底改變。
綿軟的身體使不出半分氣力,他被人拖行至熱氣騰騰的浴池邊,無法控制自己身體的無力感將青年人籠罩,他像一具將行就木的傀儡,任由他人擺布。
就在這時,他聽到折門開合的聲音,方才還無神的目光凝聚起來,身體不可遏制地開始顫抖——言嵩厭惡這種感覺,厭惡那種被烙印在靈魂深處的恐懼與疼痛。
“見過谷主。”
周圍人停下動作,齊齊向來人行禮。
那人明明什麼都看不到,但當他的臉微微偏過來時,言嵩還是覺得後脊發寒,彷彿一切都在對方掌控之中,彷彿沒有什麼能逃過這人的目光。
“把他放下。”男人語氣冷漠,“出去。”
眾人一愣,旋即誠惶誠恐地松開對青年的挾制,沒人敢多說什麼,甚至還體貼地為自家谷主帶上了門。
失去依仗的言嵩不得不撐住裝滿洗浴用品的香櫃,但很快,他便落入一個充滿藥香的懷抱,男人雖然高大,但摟著他的時候似乎有些吃力,他被粗魯地拽進浴池,旋即,他驚恐地發現自己的褲腳被人捲了上去。
霧氣繚繞間,言嵩看著那個與他一道入水的男人,那人總是把鬢角邊的發往後束起,大片青絲與玄衫在水中拂動,就連平日蒼白的面色,也因熱氣湧上幾抹粉紅。此刻,男人煞有介事地在他腿腹按壓著什麼,旋即微微靠近他開啟的腿間,也不知是呼吸溫熱,還是水汽纏綿,言嵩在驚疑不定地猜測中,看著男人的指尖多出了一根針。
這根針的出現,打破了青年人難堪的猜想。
黑色的血在池水中擴散,男人手法極快,但言嵩卻陷入了一種微妙的情緒之中,他盯著對方低下來的脖頸,無力的手指緊了又松。
從被綁入清溪谷以來,這人總是高高在上地看著他,看他吃泥,看他掙紮,看他翻滾,看他痛苦。不論是叫罵亦或求饒,對方頂多俯身下來與他對峙,或冷笑或威脅,從未以這樣的姿態,半跪在他面前,為他施針。
盡管他明白這絕不會是什麼好事就是了。
男人的脖頸弧度很好看,也很脆弱……哪怕只讓他恢複到全盛時期的十分之一,在這樣的距離下,他有充足把握撲過去擰斷對方脖子。但諷刺的是,就算他測算的再精確,再萬無一失,現在一絲真氣都無法調動的他,連抬手撐住身體都做不到。
血從墨入紅,男人終於收起銀針,慢慢從水中站了起來。
浸透浴水的袖衫下帶起串串水線,男人看上去並不在意這個,此刻,他面色如常,隔著玄布與倚靠在浴池邊的青年對視。
“清溪谷不養廢物。”這人不緊不慢地吐出涼薄話語,“我先還你一年功力,好好做事,或許還你更多。”
青年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下意識握緊有些發麻的手心。
“從今天開始,你不叫言嵩,也不會再是玉龍山莊的少主,你是我清溪谷一介家僕,名叫白薯——明白了嗎?”
“不,我……”青年猛地抬身,欲要爭辯。
“我是你的主子,記住你的自稱。”男人語氣漠然,“在清溪谷裡,除谷主與客人,沒人能自稱‘我’,下次如果忘記,自行領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