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的親戚和從外省匆匆趕來的那些,共同為她操辦了一場隆重的葬禮。守夜的最後一晚,裴印蕭能在背對其他人的時候,能聽見一些細碎的議論聲。有一陣他睡著了,那些議論聲便無視了他和他奶奶的存在,演變成激烈的爭吵,把他從睡夢中驚醒。
靈堂正中間安睡的人應該已經開始另一段生活了吧?裴印蕭這樣想著,先剝了個橘子吃,然後走到風暴中心,用他能想象到的最惡毒又不帶髒字的話把那些人潑得一身濕透。
他奶奶囑咐的那位監護人小舅舅並沒有多麼靠譜,卻是最像他媽的。小舅舅基本不在家,只囑咐裴印蕭如果要回家就給他提前通知,他再回去。裴印蕭並不想跟他共處一室,所以連週末也不太回去,寒暑假寢室沒人了,更是樂得逍遙,繼續住校。
那件事後,周放給他打過一通電話。
“……剛給你跪了,聽見沒?”周放在電話裡笑得賤兮兮的。
裴印蕭無語,“沒聽見。”
“那怎麼辦,再給您辦一張小店的vip卡,行不?”
兩個人胡亂扯了些有的沒的,周放那邊背景音嘈雜起來,大概是快到飯點了。
“本來我應該哭著說‘我不值得你為我這樣做的’。”周放移動到室內安靜地地方,突然開始了表演。“但是老哥你太能了,一點不帶慫,聽說已經找好下家了?明年這時候,我等你好訊息吧。謝了啊!”
電話結束通話之後,裴印蕭沒有再打過去。他能感覺到,周放來道這個謝,已經是拼盡全力了。這通電話不只是連線了他們兩個老朋友,還有周放在學校裡經歷的一切,他還需要點時間。
裴印蕭第一次夢見他奶奶。老人家像在世時一樣,坐在位置上喝茶看報,然後漫不經心地給他打個招呼。
“奶奶。”裴印蕭坐到她旁邊,隔了四五個拳頭的距離,“那是個什麼樣的人?”
老人把報紙疊妥帖,摘下眼鏡放進盒子裡,又端起茶品了一口,然後靠在椅子上,眯著眼睛開始講述她的故事。滿是皺紋的臉上,隱約可見少女的嬌羞。
關於那個人的故事,裴印蕭的奶奶在去世前從來沒跟他提起過,就連那個人的存在也是病重時期呢喃出聲的。在夢裡,裴印蕭只看到奶奶斷斷續續地深情講述,自然是一個字也聽不見的。醒來後,他細細回味這個夢時,覺得一定是奶奶在對他傳達某種資訊。可是那個資訊到底是什麼,他花了很長時間去鑽研。
蘇堯的出現,對他來講確實有特別的意義。不過裴印蕭自帶buff,一見鐘情也好,怦然心動也罷,都在保留原本含義的情況下被瘋狂削弱了。裴印蕭覺得逗蘇堯很好玩,看他感覺到自己被撩了之後試探性地往前半步,又因為心橫不起來,慫慫地退回去,心裡會有一些小小的滿足感和成就感。可惜的是,他自己連這半步都沒有勇氣跨出。
所以,在蘇堯終於忍不住對他說,要陪他一起走的時候,裴印蕭心裡並不是喜悅佔據主導的。在他開口點頭之前,患得患失的情緒就已經打了他一棒子,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原來可以這樣懦弱。可是蘇堯就在他面前,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他不敢表露出一絲絲破綻,讓蘇堯覺得他在猶豫,不敢想象要是那雙眼睛裡的神采因為他而黯淡下去……
他閉上眼睛,輕輕地吻上了蘇堯冰涼的額頭。那一刻,兩個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跳加速伴隨著身體微微的顫抖,不得不繃緊每一根神經,以維持平衡。裴印蕭在這個漫長又神聖的吻裡找回了自己,他想,關於蘇堯的一切就設定成這個溫度吧,即便有一天分開了,這段低溫的回憶也不會讓人大悲大喜。
蘇堯總是暗示裴印蕭,他的父母很開明。對於這一點,裴印蕭往往是以沉默或玩笑來回應。他覺得蘇堯想得太簡單了。告訴父母自己要一輩子單身,父母頂多是旁敲側擊,明示暗示一番他們對孫子的渴望,在以後的十幾年甚至幾十年裡,始終懷抱著希望,希望兒子遇到一個有緣人。可告訴父母自己一輩子單身是因為找個男人,哪怕是不在意所謂傳宗接代的父母,也會比兒子先一步感受到山雨欲來的世俗壓力。
回到教室,裴印蕭並沒有多大的感覺。除了蘇堯和李千航,這班上其他人他都不熟悉,連有交情也談不上,至少他單方面這樣認為。
踩上桌子的時候,裴印蕭想到了蘇堯。比起蘇堯能不能離開教室,他更擔心蘇堯會不會摔一跤。這麼一想,就想遠了,遠方如詩如畫,他甚至有點不想回到眼前。
“七根蠟燭,代表的是我們七個人嗎?”裴印蕭站在教室裡,面朝著那個年代久遠的噪音喇叭。喇叭沒有人工智慧,回答不了他的問題,只是繼續重複那個莫名其妙的問題,用那種悲愴的語氣。
“五根白色,兩根紅色。白色的蠟燭就是傳統的白事用具,可紅色的蠟燭也是祭祀時使用的。刻意區分開就不會再重複,那麼白色蠟燭代表著有人死去,紅色的蠟燭……或許代表某個祭祀他們的人。”講臺上沒有粉筆,裴印蕭一邊分析一邊用手指抹花了考試時間的字跡,然後蹭在黑板空白的位置。
“最壞的情況,就是上面兩條推測都成真。我們七個人死了五個,還沒反應過來呢。”裴印蕭走到後門,轉動了密碼鎖,把數字撥到了7,然後開啟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