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小型麵包車正要駛上盤山公路。
這麵包車乍一看擦得油光鋥亮,輪胎也沖洗得挺幹淨,可細節處卻透露著諸多隱患。比如車牌號有一角似乎遭到過劇烈撞擊,已經看不清部分文字,只能分辨出後五位是367aj,這麼嚴重的事故後,司機竟然沒有去更換車牌。再比如,那副駕座的門,其實老早就有些松動了,司機一直沒有送去維修,而是記住了要時刻提醒副駕上的人繫好安全帶。
這條路,是從奕市市區去往郊區萬靈鎮的必經之路,在盤山路裡算是難得的寬敞平緩。
在山路一邊是海拔1000多米的鎮靈山,一邊是面積不大水卻很深的九千湖,不得不說,這兩個景點光聽名字就讓人有些發怵。這一山一湖,不僅有無數個荒誕的傳言,還有數起蓋棺定論後還時常被翻出來討論的命案,連這條路為何修繕成這樣,也有人說是多虧了這一左一右。不過在萬靈鎮莫名走紅,成為熱門景點後,這些傳言被當地人自發地“遺忘”了。
開車的應該是個老司機,車速雖然有些處於危險邊緣,但車一路都是穩穩當當地前進著。當車開上了盤山路,第二次繞到臨湖一面時,一個不知道從哪兒飛來的小塑膠袋“啪”地一下貼在了前擋風玻璃上。司機自詡經驗豐富,覺得以這個塑膠袋遮擋是面積,根本不會影響到他正常開車,所以沒有停下來拿掉它的打算。
副駕上坐的年輕人看到後排坐的幾個人已經睡倒一片,也沒個人可以附和自己,幾度欲言又止,但終於還是忍不住小聲提醒道:“師傅,要不要靠邊停一下,把那個拿掉吧?”
“嘿,不用。”司機的語氣帶著些不屑,但被年輕人理解成了自信。
年輕人性子比較溫和,眼看司機是這樣的態度,不太好意思堅持。畢竟荒郊野嶺的,能握方向盤只有司機一個人,要是本來能安安穩穩地到達目的地,卻因為自己惹怒了司機,給這趟旅途平添了危險,實在太不劃算。
年輕人有些後悔坐攻略裡提到的這家公司的車了。
天災並不全是人力不可挽回的,卻常會遇上諸多怕麻煩的僥幸心理而釀成大禍。盤山公路上不見第二輛車,常年跑市區的司機,今天難得享受了一回暢通無阻。他當然不會把貼在玻璃下方,僅僅一個半巴掌大的半透明塑膠袋當一回事。
然而一葉障目,雖然遮不住這山色湖景,卻遮住了路上一些不太顯眼的小碎石。小碎石之上的山崖,還有幾塊大碎石正搖搖欲墜。它們將要不受控制地下落,或是徹底撞碎在路上,或是拖著殘軀跌進湖底,又或是,遇上最糟糕的情況。
“不——”蘇堯尖叫著從夢中醒來,不知所措地滾落到地上,好像還未擺脫噩夢糾纏一般揮舞著雙手,然而僅僅是手背擦碰到的冰冷金屬,也讓他一驚一乍起來。
剛才他做了一個真實的噩夢,夢到自己坐在一輛麵包車上。明明在熟睡中,突然一陣天旋地轉,外加劇烈的撞擊和翻騰,那是車子墜入水中的情形。入水後,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安全帶的鎖扣上,整個人在強烈的恐懼之中幾近窒息。
“不。”蘇堯抹掉額頭和脖子上的汗液,“不是夢,那不是夢……是真的?我真的死了?我死了嗎?”
他慌張地看向四周,發現自己正處於醫院的病房裡,剛才那個金屬物是床頭櫃。病房沒有開燈,走廊上的應急指示牌是唯一的光源,綠色的光線營造出了一種老恐怖電影的氛圍。
蘇堯坐回床上,一低頭就看到自己腳上綁著一跟紅色皮筋,皮筋上穿著一塊號碼牌。這是什麼東西不言而喻,蘇堯憤怒地附下身子,動手去扯那根皮筋。
“啊!”可那皮筋就像從他的皮肉裡長出來的一樣,一扯,鑽心的疼痛就竄上大腦,隨後蔓延至全身。蘇堯抬起腳踝,看了看剛才被他硬生生扯開的一小段傷口,放手後皮筋已經回歸原位,但它嵌得很深,傷口正透過皮筋往外冒血珠。
蘇堯穿好鞋,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出門右手邊是樓梯,左手邊大概是靠近樓層中心的方向,蘇堯摸索著走到樓梯旁,發現窗外月明星稀,是這些天來難得一見的“真實”美景,便鬼使神差地推開了窗戶,想要沒有遮擋地看一眼這月色。
窗戶一開,就有微風拂面而來,蘇堯覺得自己彷彿嗅到了月光恬靜溫柔的香氣。而在醫院的走廊深處,有什麼東西,彷彿也嗅到了這陣風帶去的氣味,正蠢蠢欲動。
蘇堯關上窗戶,轉過頭去,他感覺自己聽見了什麼聲音,又好像只是幻聽。他死死盯著走廊遠處的應急燈,許久不見什麼東西經過的痕跡,於是扶著扶手開始下樓。他現在在醫院的五樓。
一步,一頓,一步,一頓。傷口已經不怎麼疼了,但是蘇堯盼著傷口快點癒合,走動的幅度很小,很有規律。行至四五樓中間的平臺時,蘇堯偷懶邁了個大步子,結果一時沒控制好落點,撲騰了幾下險些摔倒。就在他走錯這步路,打亂了自己的節奏時,一直隱藏在他腳步聲裡的另一種聲音露出了狐貍尾巴。蘇堯聽見天花板上有什麼東西滴落在他背後的地面上,但僅此一滴,在他停住腳步後再沒動靜。
蘇堯不動聲色地彎腰,假裝在檢查被拉扯到的傷口,確認傷口無事後,他再度恢複剛才的節奏,開始下樓。他沒有刻意減輕落地的動作,但把所有的聽覺神經都調動了起來。他確信,那個聲音一直藏在自己的腳步聲裡,那個東西也一直尾隨著自己。
怎麼辦?
角落裡的樓梯間比較狹窄,蘇堯下到四樓後,拐進了走廊裡,一邊走一邊找可以防身的東西。就在他猶豫要不要找間病房拐進去的時候,肩膀上突然一沉,伴隨著雙肩脖頸與後腦勺被浸濕。蘇堯沒有動,他能從鎖骨和耳廓的觸感猜到肩膀上是什麼。
那是一個小嬰兒。
蘇堯用鼻子輕輕地吸了一下,血腥味告訴他已經滲透到衣服前胸的絕對不是雨水。他不敢賭這種東西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是好的,雙手同時使力,要把纏在脖子上的兩條腿給移開。就在他剛剛抬手的一剎那,那小嬰兒一直舉在半空中,時不時剮蹭到他耳朵的手突然前伸,蓋在了蘇堯的眼皮上,就要去挖他的眼睛。
蘇堯一邊閉眼,一邊埋下頭,拎住那兩條腿狠狠地朝前方甩出去,最後一刻他沒敢放手,那嬰兒就倒掛在他手上,沒有直接落地。蘇堯胳膊擦眼睛的時候,那嬰兒奮力掙脫了,他只能一隻睜一隻閉地去檢視。
嬰兒手腳並用地在地上爬。爬到牆角,便直接忽視地心引力上了牆,隨後又上到了天花板。蘇堯回頭望去,隱約可見來時的路面上規律地排列著血滴,配合走廊另一頭的黑暗,他産生了有什麼東西從這裡被帶去那頭,留下這一路赤紅的幻覺。
上方的嬰兒突然笑了起來,蘇堯看到他或她渾身是血,滴了那麼多也沒露出一塊白肉來。又因為尚未睜眼,笑起來的時候就像一團紅色的怪物,正中心被人憑空挖了個黑洞一樣。蘇堯也分不出那笑聲是“哈哈哈”還是“嘿嘿嘿”,只覺得在這空空蕩蕩的醫院裡聽著這種笑聲,他都要哭出來了。
那東西雖然看著嚇人,但是剛才確實也只有初生嬰兒一般大的手勁兒。蘇堯看那東西在天花板上停住不動,便倒退著往另一邊走,但他動一步,那東西就跟著爬幾步,爬動中血繼續往地上滴著。蘇堯索性回身跑起來,跑到拐角時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嬰兒也像開了加速一樣在天花板上飛奔,輕易地追上了他。蘇堯拿起一旁垃圾桶的桶蓋朝著那嬰兒砸過去,桶蓋扣到嬰兒臉上,邊沿劈開了嬰兒的臉。但那嬰兒好像沒有骨頭,桶蓋就像扣上了一塊橡皮泥一樣,粘黏在了血肉上。
“媽的,什麼東西!”蘇堯趁機溜走,一路小跑到了不遠處的護士站,回過頭去看,那東西好像沒有再跟來了。護士站旁有個小儲物間,蘇堯在裡邊找到了酒精,咬著牙倒到了傷口上,疼痛順著酒精的入侵蔓延,卻讓他有點當機的大腦重新運作起來,想起趕緊找到其他人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蘇堯在儲物間找到了應急手電筒,為了保險起見,他拿了兩個,一個把光線開到最強,放在護士臺上,朝著他要移動的主樓梯,作為誘餌。另一個被他緊緊抱在懷裡,人則是躲在主樓梯側面觀察。
數羊數到兩百隻,主樓梯那邊都沒什麼異動。蘇堯又朝著來時的路和護士站另一邊的走廊照了照,確認安全後,盡可能無聲無息地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