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孝文向著自己租的房子走去,馮捷跟著他,進了屋子江孝文先去洗了澡,出來躺在沙發上拿了本兒書看。馮捷坐他旁邊兒開了電視,聽著電視裡的呱噪打發時間。
一直到了晚上,鐘點工過來做了飯,他倆吃了,然後看時間還早,閑著也是閑著,就跑出去看了場電影。
電影散場,馮捷去他最近交的大女朋友那裡住,江孝文則獨自回自己租的房子。走到租屋門口的時候,他看見了樓道裡站著的外公。
自從跟父親江偉君鬧崩了之後,他見到他外公的機率增加不少。
祖孫倆的關系不能說好,但多少比以前強了一些,燕萬春似乎看在他跟江家鬧崩了的份兒上,對他這張越長越像江偉君的臉也能容忍了。而且不知道是人老了心善了還是怎樣,燕萬春一個一輩子眼睛裡不揉沙子的漢子,有一次甚至對江孝文說:“你的眼睛像你媽。我們家小楓那眼睛,一看就是個心眼兒實誠的孩子。”
江孝文看在他總是提起媽媽的份兒上,對外公的容忍度也比以前高了很多。這個世界上記得他媽媽燕楓的人沒幾個了,每次他去給媽媽掃墓,看著那荒涼悽清的墳塋,想到父親迎娶新婦時那場名流畢至冠蓋雲集在本地官場傳為佳話的婚禮,心裡都要難過很久。
誰會知道墓碑上這個微笑著的女人曾經為江家生兒育女?誰還記得她侍奉公婆照顧丈夫體貼兒女有她在的地方永遠和氣妥帖?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媽媽最好的妻子最好的媳婦兒沒了,而她曾經全心全意奉獻的那些親人,卻一年給她掃一次墓都做不到。
所以在外公對自己的容貌各種冷嘲熱諷時,他姑且一笑置之,看在過世媽媽的份上不跟老人家計較。他開啟房門,把外公請進去,燕萬春大刺刺地連鞋子都沒換,就走了進去,大馬金刀地坐在沙發上。
他四下看了一眼江孝文的屋子,說道:“一個人住,家裡還沒變成狗窩,你還算可以。”
“您找我有事兒?”江孝文對這種誇獎無感,他坐在外公對面,隨手拿起先前沒看完的書,低頭一邊看一邊兒問。
“沒事兒,過來坐坐。怎麼地,你不歡迎啊?”
當然不歡迎,江孝文在心裡想,但是他沒說。他猜他外公是有心把他接回去,但是因為之前這幾年老人家對他這個外孫實在稱不上體貼,祖孫間形同陌路,所以老人家應該是一時張不開嘴,讓他搬去燕家。
果然隔了一會兒,燕萬春對他說道:“孝文啊,你也不小了,你外婆最近病了,心髒不太好,血壓也高,還有個頭暈的毛病,她挺想你的。不如你收拾收拾,跟我一起去看看她吧?”
江孝文抬起頭看著外公,他都高二了,十五歲,獨自一個人住這個房子住了兩年,這些人現在才想起對他好來,不覺得有點兒晚了嗎?不過他並不打算面斥其非,對面這個老人生了他的媽媽,江孝文為此必須尊重他。
因此他起身來說道:“那就走吧,不過看望完了,我還得回來,我明天早上七點到校。”
“不用回來,多早到校都沒問題,有專車專人送你。”燕萬春回答,說完他站起身,左右張望了一下這個套一的小房子,突然冷笑了一聲道:“我聽說你那個後媽挺能耐,你爸高升帝都商務部了。這高枝兒最終還是讓那個偽君子攀上了。”
江孝文默默地聽著,一言不發。他知道這件事,他有馮捷和姜馳在身邊,他爸爸那邊兒有任何風吹草動,他都第一個知道。說起來,他們父子自從江偉君跟許令慧結婚之後,就沒怎麼來往,江家和許家的那場豪華婚禮,江孝文作為一個拖油瓶般的存在,並沒有獲邀參加。
他甚至還是從姜馳和馮捷的嘴裡,才得知自己爸爸舉行婚禮的日期。
他想到自己站在那家著名的杏園飯店門外,隔著三十米不到的距離,看著站在飯店門口穿著新郎裝,滿臉春風迎接一個又一個重量級來賓的父親,那個場景不管過多少年,都是他心中的棘刺,每想起來一次,就深深紮進他的胸口,讓他疼痛不已。
他的眼皮微微顫抖了一下,看著外公問:“您想說什麼?”
“你要爭氣,要給你媽媽報仇,別饒了那對兒姦夫淫婦!”燕萬春的嗓子很沙啞,帶著當年沖下山打天下的那個伐木工的匪氣,對江孝文說道。
“我媽媽有什麼仇可讓我報?”江孝文耐心地問。
燕萬春蒼老的臉微微仰起,眼睛耷拉著盯著對面的外孫,過了一會兒才道:“等你再大點兒再說吧。以後週末兩天我派車過來接你,不要再胡混亂晃浪費時間了,學點兒真本事,你沒別人那麼閑。”
江孝文知道他外公指的是他跟馮捷滿城亂晃混時間,他一直都知道外公那邊兒有專人盯著他,以前他無所謂,最近因為大了,著實有些反感,“您的人就沒什麼正經兒事兒幹了?”
“我讓他們盯著你就是他們的正經兒事兒。”說到這裡,燕萬春起身,讓他跟上,“走吧,你不小了,整天亂晃,不是電影就是打拳,你是打算變成個小癟三嗎?”燕萬春問他:“要是想當個小流氓,你外公我手底下一堆,肯殺人肯賣命的都有,你想當你現在就可以去!”
江孝文默不作聲地聽著,一直到上車了,繫上安全帶了,燕萬春依然沒有住嘴。黑色的夜裡,江孝文靜靜地聽著老人家的抱怨,他那雙原本烏黑冷淡的眼睛微微地閃著光,後來他把眼睛扭向窗外,始終沒有轉過來。
燕萬春掃了外孫一眼,嘴角微微下拉,長長地嘆了口氣,也把目光轉向窗外,一直到車子開到燕家大院兒,爺孫倆都沒再說話。
江孝文外婆性格比燕萬春還要一絲不茍,她是個吃過創業奔波之苦的女人,雖然不認識字,雖然沒文化,但是性格堅韌無比,百折不回,是個一點兒折扣都不打的女強人。她的女兒燕楓,性格沒有一點兒隨了父母,溫柔得像這倆匪徒從別人家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