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孝文不動聲色地聽著，等她說完了對她說道：“這樣的話——我明天給你郵一些三年級的思考題和奧數題集。你收到之後，記住每天做一道奧數題，每週做一張卷子，然後拍照發給我。”

顧雪柔聽了，細眼睛都瞪圓了，那一副生吞了雞蛋的樣子立即讓江孝文笑了出來。他笑起來還是跟以前一樣好看，而且似乎因為不怎麼笑的緣故，他笑著笑著還把耳朵笑紅了，讓顧雪柔的細眼睛更圓了，盯著他的紅耳朵目不轉睛地看。

江孝文字來都繃住了臉，可她現在的樣子實在太可愛了，逗得他又笑了好一會兒，才勉勉強強收住表情，對她道：“好好做，你要是敢不及格，看我收不收拾你！”

顧雪柔一個星期以後，收到江孝文寄過來的快遞，開啟看著那厚厚一摞子的數學英語語文習題冊，她呲牙咧嘴在屋子裡蹦了幾個高，樓板都被她蹦得顫抖。顧鯤鵬一邊兒剝蒜一邊兒勸道：“孝文是為你好，買這些書得幾百塊錢，你那是啥表現？”

顧雪柔特無力，這都隔了上千裡地了，本來她都能掙脫江孝文給她硬套上的學習枷鎖了，幹嘛那天要多嘴啊啊啊啊啊？她隨手翻開一本兒冊子，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豎式計算，無力地耷拉著腦袋，感覺這世界真是滿滿的惡意。

偏偏這會兒工夫，她爸的手機嘟了一聲，然後她爸走過來，把手機給她，上面是江孝文發過來的視訊通話。顧鯤鵬叮囑女兒：“記得說聲謝謝。”

顧雪柔嗯了一聲，有氣無力地接了。江孝文看她在鏡頭裡的樣兒，一雙細長的眼睛通紅，小臉兒抽巴著，跟中毒了似的沒精打採，有些奇怪問：“你怎麼了？”

“哥——”顧雪柔嘟著嘴，眼睛向上翻著，聲音帶著委屈，“哥——”

江孝文被這兩聲哥叫得特高興，嘴角都翹了起來，“怎麼了啊？是想要好吃的嗎？”

“不是啊，哥啊，我就是，覺得，一天一道題，是不是太多了啊？”顧雪柔吞吞吐吐地說，臉都紅了，過去幾年的經驗讓她知道自己這句話說了會有什麼後果，可她是真不愛學習，特別想試試討饒行不行！誰知道呢，萬一呢？畢竟現在隔了幾千裡地，一南一北，小江哥哥也許會看在離這麼遠的份兒上可憐可憐自己呢？

“沒準兒數學是有點兒多了——”江孝文聽了她的話，眼睛微微眨了眨，勾著唇角說。他這話聽得顧雪柔心頭一喜，小眼睛立即不眯眯著了，她期盼地看著江孝文，就見他繼續說：“不然加點兒新概念英語吧，還得每天一篇語文日記——你作文太爛，爛到家了！我都看不懂，你那是怎麼用的標點符號啊？句號都被你當豆子吞了嗎？你知不知道整篇作文都是逗號會看得人喘不上來氣——”

顧雪柔面無人色地聽著，大氣兒都不喘。她沒有使用耳機，顧鯤鵬在旁邊聽得一清二楚，他沒想到江孝文對自己的女兒竟然這麼用心，十分驚訝，一邊聽著一邊看著女兒，見女兒老老實實地聽訓，那恭恭敬敬一邊聽一邊兒對著鏡頭點頭的姿勢讓顧鯤鵬想起自己在西藏打工時，藏區牧民家裡打小就訓練好的藏獒！

自己閨女這就跟一個訓練好的藏獒——考慮到她現在不胖了，藏獒形容她不合適，這就跟一個訓練好的哈巴一樣啊！

他可知道自己女兒有多犟，脾氣上來的時候有多不服管教，這個江孝文怎麼本事這麼大，讓自己女兒聽話聽到這個份兒上？

本來顧鯤鵬還有點兒不捨得每個月充流量的那點兒費用，看了結束視訊通話放下電話就跟鬼催地似的，開始趴桌子上老實做題的女兒，決定明天就去營業廳買最大的那個套餐流量包。

顧雪柔確實是把江孝文的話奉若聖旨了。她對江孝文的感情裡，依賴孺慕還是其次的，崇拜才佔了一百分中的百分之九十九！小學女生怎麼神化自己的偶像，她就怎麼神化她的江孝文哥哥！

她帶著對江孝文的偶像崇拜，就這麼堅持了幾周，後來還是堅持不下去了，一來是她爸晚上有時候去老鄉那裡玩，不總是在家，她沒有手機就沒法跟江孝文通話，沒法通話江孝文就無從知道她當天到底完沒完成作業；二來是江孝文馬上就進入高三，晚自習的時間延長到晚上九點半，週末都只休半天，他放學的時候，顧雪柔都已經上床睡著了。

這是顧雪柔幾年以來，第一次覺得江孝文忙得沒時間顧自己挺好的，她沾沾自喜地自己給自己放了假，開始每天優哉遊哉地混日子，過得特別安逸。

她以前跟她媽媽一起生活時，總是很自卑，雖然別人或許並不能從這個脾氣火爆性格如同滾刀肉的小女孩兒身上看到自卑的影子，但是她確實是自卑的。她只是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自卑？

現在跟爸爸一起生活了，她發現自己竟然奇跡般地沒了以前那種自卑的感覺，不再擔心身邊兒的小朋友發現她有個奇怪的家，注意到她那個奇怪的媽，她身邊的一切都正常了！於是她長到這麼大，第一次像個無憂無慮的孩子似的有了傻乎乎的開心。

她特別地黏她爸爸，每天回到家裡，嘰嘰喳喳地跟他爸爸有說不完的話。顧鯤鵬雖然是個男的，但是他比王爽這個當媽的有耐心多了，不管女兒說的話題有多無聊，不管那個話題被女兒重複了多少遍，他都能耐心地聽她說，完了還跟她一起傻乎乎地笑。

顧雪柔的作業本上也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家長簽字！開家長會的時候，她的帥氣爸爸坐在教室裡，比所有人的爸媽加在一起還要帥氣，連學校裡的幾個女老師都因為聽說三年三班有個學生家長帥慘了，笑著跑過來參觀，讓顧雪柔特別自豪。

顧雪柔在那年的春季運動會上一百米跑出了這個民辦小學從未見過的破紀錄成績，她一點兒沒意外地被選為運動員代表，參加區裡的中小學運動會，拿了她這個年齡組的第一名。獎品是一套嶄新的毛巾被子，顧雪柔特別自豪地回家就送給了她爸。

所有以前她爸缺席時，江孝文為她做過的而她投桃報李所報答的，現在都因為爸爸的歸隊，讓她有機會在她爸爸身上重新付出一遍。她喜歡照顧爸爸，喜歡讓善良帥氣的爸爸幸福，她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心裡有多討厭以前的日子，她就有多感激爸爸把她從媽媽身邊帶走。

而她越瞭解她的爸爸，對她爸媽之間的不同也就看得越清楚。

她爸爸很帥，但是她爸爸很自愛；她爸爸很年輕，但是她爸爸同時也很老派。外面那麼多的女人喜歡爸爸，好多次那些女人甚至不屈不撓地追上門來，那種追不到手就不走的直白的喜歡，讓顧雪柔看了都臉紅，但是她爸爸從來沒有上這些女人的鈎兒過。

他心裡怎麼想的顧雪柔不知道，但她明白爸爸不會把她一個人丟在家裡，他寧可不跟那些女人風流快活，也會好好照顧自己。

於是顧雪柔就更心疼她爸了。

她爸做的那份工賺的薪水根本不夠支撐一大一小兩個人的生活，顧雪柔明白他們一直入不敷出，每個月都要從爸爸以前辛苦積攢下來的那點兒積蓄裡掏出一部分，作為她們的生活費用。顧雪柔雖然小，但是她也明白這樣不是長久之計。

九歲的她開始盤算著賺錢，同時開始學著做家務。以前在家讓她拿一下油瓶子都要抱怨天抱怨地，還要跟她姐打一架，卻在有一天顧鯤鵬下班回來晚了時，端出來一碗煮得軟塌塌的面條，外加一個有點兒煎糊了的雞蛋，對她爸說：“爸爸你吃飯。”

顧鯤鵬感動得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他這輩子從娶了王爽那天開始，就沒吃過家中女性給他做的吃的。他從這一點就看出來，自己這個女兒沒隨她娘——像我呀，顧鯤鵬在心裡想，這個念頭安慰得他幾乎掉下眼淚來。

比娶了個沒羞沒臊沒底線又懶又饞愛享受的惡質女人更悲慘的事兒，就是自己生的女兒也是個沒羞沒臊沒底線又懶又饞愛享受的惡質女人啊。

顧雪柔存心幫爸爸分擔，以後她爸做家務，她就在旁邊跟著學。她動手能力超強，幾乎沒有她搞不定的事情，手眼協調能力顧鯤鵬萬萬趕不上，很快家裡的家務就全都歸了顧雪柔，做得比顧鯤鵬還好。

顧雪柔還在有一天上學的路上，發現起早的大娘大爺手裡拎著的菜兜子，每個人都滿滿當當地裝了不少。她心裡留了個心眼兒，攔住一個老大娘問明白菜在哪兒買的，弄明白地點後，她撒開她破紀錄的腿，一溜煙兒沖了過去，竟然被她找到一個起早的農民開著大車賣菜的早市兒。

裡面東西那叫一個便宜。

她二話不說，就把買菜這個活兒接了過來，不過由於這個早市兒在她學校附近，買了菜之後她要想上學不遲到，就只能把菜拎到學校去。她心再大，也知道這件事兒不妥，不過一想到這種不妥每個月能幫老爸省下來將近百來塊的生活費，她就把“不妥”倆字丟到天邊兒去了，拎著買來的菜就上學了。

理所當然地，她被嘲笑了，不光同學嘲笑她，老師也沒法容忍教室裡一股大蔥芹菜味兒，要求顧雪柔把菜拎出去。

顧雪柔全當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