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擷真伸出兩根手指:“一隻燈三文,兩只五文。買兩只實惠。”
……水月谷少谷主還不至於如此拮據吧?莫非是從前過得太清貧艱難,養成了精打細算的習慣?程芙暗自腹誹,終究沒有出聲。
面前的女郎笑得燦爛,她真心誠意地邀程芙一道遊玩,程芙卻在思慮與她斷交。
好殘忍啊,好無情啊,程芙便這麼評價著自己。
她抿了抿唇,緩聲道:
“方擷真,我們也許,做不了一輩子的朋友。”
方擷真倏然怔愣住,手指斷折似的垂落。
水珠飛濺,有幾顆落在方擷真衣角,留下稍縱即逝的深色斑點。
舊的去了,新的水珠又沾上來,然而朋友並不能像這水珠,說走就走,說拂幹淨就拂幹淨。
程芙的意思很簡單——和她保持距離,做好隨時都可能斷交的準備。
她視程芙為最好的朋友,但程芙最好的朋友不是她,即使她會擔心她淋雨,會買糕點給她,也代表不了什麼。
方擷真的猜測被徹底坐實。
她不是程芙最好的、最重要的朋友。
過去她僅是猜一猜,今晚真被證實了這想法,竟鬧得她雙眸微瞠,幹巴巴地像要落淚,卻又哭不出來。
程芙為方擷真的反應後悔,卻知開弓沒有回頭箭,也知打鐵應趁熱,今晚她姑且自私一回:“方擷真,你還不回水月谷嗎?”
自雨中舟上一別,方擷真尚未向程芙告知來日的計劃。
方擷真別開臉,竭力用武紅英的教導逼迫自己不哭——她是少谷主,她是萬人矚目,她是來日要叱吒風雲的人,她應該被人敬仰畏懼,應該只有喜怒,不應有眼淚,即使有眼淚,也只能流在背地裡。
“我會回。”
方擷真做到了,沒有哭。
“不論伏光門要待我如何,哪怕要我以命抵命,我都會回。”
這好似告別的話,令程芙心中五味雜陳,若方擷真一回去便要面臨酷刑責罰,她倒說不出“你該承擔責任”之類的言辭了。
“可我還是想和你一道放河燈。”
方擷真勉為其難地笑了笑:“明日黃昏,城門口見。”
由此一來,第二日黃昏,程芙便在弄溪河畔接過了方擷真遞來的一盞河燈。
河燈的形制大差不差,清一色都是荷花,不過每個人捧來,都有每個人各自的體悟。
譬如程芙便覺得這燈沉甸甸的很有份量,因為方擷真將燈遞給她時,笑得很難看。
遊人們往往會把心願寫在紙箋上,再放進河燈內部,任其隨燈順水飄零,飄得越遠,心願越有希望成真。若有不識字的百姓,也可請人代寫,有的人熱心,免費便替人寫了,有的卻要收錢。
程芙與方擷真二人抱著河燈,走到橋頭才停。
兩人很默契,同時停下腳步,也默契地都沒有提筆寫心願。
像是所有進廟祈願的夥伴一樣,方擷真先問了個問題:“阿芙,你想許什麼願?”
“沒有想好。”程芙當真沒有想好。
方擷真卻笑道:“我呢,現在就只想在雲州好生玩幾日,等玩夠了,再回水月谷……也許再過三年五載,我也和程大俠一樣威名遠揚了。”
其實不然,有魏澄的人命官司在手上,她未必能再活三年五載,而且她也沒有打定十成十的決心,仍有那麼一成念頭,在告訴她切莫回去送死。
誰不怕死?
何況她還這麼年輕。
所以方擷真逃到雲州來,一是因為害怕面對,二是因為她心目中最好的朋友在這裡。
“那就祝福你。”
程芙知道在紙箋上寫什麼了,她未急著動筆,繼續說道:
“即便來日我們分道揚鑣,我也祝福你光明磊落、百歲長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