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明明寫著一晚二十,謝許直接給了他一張一百,老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縫。
他一張嘴就是一口黃牙,多年煙酒燻出來的,他還豁著牙顫巍巍地掏出一支劣質雜牌煙,要給他們。燈下蚊蟲飛舞,桌上有肉眼可見的汙垢,杯子裡半杯殘茶,還盛著幾個煙頭。
“黃偉國,你……”
關卿怔怔地低著頭,好不容易從那老態中分辨出一點往日的影子。
他其實也不老,不過跟他母親一般大,但過度的放縱與酒色頹靡已經把他的身體摧殘得不成樣子。
——“葉安嫻,你這個女表子、寡婦,沒人要還假清高,哼。我看未來你會不會來求老子睡。”
當時的黃偉國也是一嘴黃牙,眼睛並不如現在渾濁,但也一樣醜陋。
他拿酒瓶子指著葉安嫻,母親把他護在身下,一言不發。
她如果是一個人,大可以跟他拼了,但是她還有孩子。
不是每個人都有寧為玉碎的資本。
“老闆?怎麼了?”
黃偉國惶恐地顫顫巍巍地抬頭看他,不知是得什麼病,他口齒不清、口水也兜不住,一直往下流。
曾經那個他夢魘裡揮之不去的黑影,那個露骨到令人恐懼的眼神,漸漸和眼前這個醜態畢顯的老人重合。他妻離子散,靠著開一家破旅館、白天打麻將賺一點小錢茍延殘喘。
“沒什麼,”關卿抿了抿唇,“我是關卿。”
至少得給過去的自己一個交代,他想。
“啊……”黃偉國似乎還有印象,他仔細看著關卿的臉,從裡面窺見了葉安嫻的影子——他渾濁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赤||裸的貪欲,並不曾隨年歲遞減而消失。但他很快惶恐起來,說,“卿、卿卿啊,以前、以前真是……”
關卿沒看他的眼神,搖搖頭。他嘴角展平,不知是釋然還是什麼,心髒一下子就輕了不少。他看著謝許,眼神很軟和:“我們上樓吧。”
已經不需要做什麼了,他什麼都沒有做,而這些人早已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黃偉國,這個曾經的怪獸,已經無法再傷害到他。
你們也不過如此。
謝許卻握緊他的手,搖頭。
他看著黃偉國,眼神很冷淡,那簡直不像是在看一個活人的眼神。他說:“給你一百塊,打自己一巴掌。”
然後開啟自己的錢包,放在櫃臺上。
“你別,”關卿皺眉,“不需要這樣了,我已經……”
黃偉國呆呆地張著嘴,看一眼錢包,又看一眼謝許。突然那渾濁的眼神裡閃過一絲精光,他飛快地向錢包伸手——
“你敢。”
關卿幾乎沒看清謝許是怎麼動的,反正下一秒,黃偉國已經跪在地上,涕泗橫流地哭叫了。
“一巴掌,一百塊。”謝許冷著臉重複了一遍。
黃偉國幾乎沒有猶豫,立刻打了自己一巴掌。
“不夠響。”
他顫抖著又打了自己一巴掌。
“沒吃飯嗎?”
他重重地打,臉立刻腫了起來。謝許遞給他一百塊。
他像餓狗看見骨頭一樣,膝行來,雙手接過錢,放在燈下仔細地看,然後顫抖著把它摺好。
關卿看不得謝許這個樣子,他拉了拉謝許的手,說:“真的不要了,他不值得你這樣。”
拉住時才發現,謝許竟然在顫抖。
他一愣,從背後抱住他,謝許渾身都在顫抖,聲音卻很冰冷:“他不值得。”
——但是你值得。
關卿聽出了他的潛臺詞。他感覺自己的心軟成了一片輕飄飄的雲朵,他輕輕撫著謝許的後背,說:“你真的不用為了我這樣,我已經不在乎了。”
“不是為了你,”謝許吸了口氣,眼眶紅了,“我為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