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謝許似乎沒打算說。關卿只能想,大約是時候未到。
他從恍惚中回到現實,他大略想了想剛剛的事情,心又提了起來。謝許的傷口還沒長好——這傷怎麼來的他也不知道,謝許也沒說——按理說,是不該劇烈動作的。關卿和謝許還有點別扭,他於是沒看謝許,看著窗外,問:“你傷口……怎麼樣?”
“沒裂開,別擔心。”謝許自覺撩起衣服給他檢查。
關卿故作隨意地掃了一眼,頷首。
過了會兒,他忍不住又掃了一眼,這回直接撞進謝許的眼神裡。
謝許似乎一直看著他。兩人猝然對視,謝許頓了頓,沒移開視線,說:“我……”
“你逞強幹什麼啊。”關卿盯著窗外一片黯淡中一點微渺的燈光,有點悶悶道。
他自己不重,但畢竟也是個成年男性。在有那種傷的情況下,把他抱起來……實在是太誇張了。
“我沒逞強,”謝許說,他頓了頓,瞥向窗外,同樣故作隨意道:
“受再重的傷,我都抱得起你。”
一片雪花貼在玻璃窗上,這玻璃窗並不幹淨,模糊極了,雪花印著熹微的燈光,脆弱而又堅強。
“……”
關卿心裡一震,總覺得謝許話裡有話。他正要看向謝許。馬車卻停了。車夫撩開簾子,幫他們下來,然後對他們摘帽子,吊兒郎當地行了個紳士禮。
當車夫吹著口哨遠去時,關卿還有點回不過神來。
車夫把他們放在一處人煙熙攘的地方,似乎是夜市,路邊綁著蘇格蘭頭巾的小姑娘用捷克語喊著什麼,似乎是賣些小首飾的。婦女們湊在一起聊天,小孩子舉著糖果亂跑,架起的棚子把雪花隔絕在外,熱騰騰的煙氣白霧籠罩著人們,這是一個充滿煙火氣息又十分美好的地方。
來到布拉格不到一天,這個城市給他的印象卻始終如一。它那麼真實,卻又那麼可愛,可愛到不像真的。
謝許撐起一把不知從哪裡摸出來的傘,摟著他往自己靠了靠,低聲說:
“我很感謝瑪利安娜女士——就是房東太太,還有那些年輕人的好意,但是……”
他湊近關卿的耳朵:“以後有機會,我再帶你好好來玩兒一次。這回,咱們有事要做。”
關卿一下子清醒過來。被他刻意遺忘的不安、焦躁又重新湧上心頭,他的心一直懸在半空中——
母親。
明明他們在同一座城市,他卻覺得自己離她離得很遠了。
“她……在哪裡?”
謝許深深看他一眼,豎起食指比了個‘噓’。然後,他搭著關卿的肩,就像街上每一對親密、親熱的情侶那樣,緊緊挨著,一邊耳語一邊往前走。
“她就在布拉格,和你繼父一起。”
謝許說。
他們兩個在人群裡慢慢走著,風琴聲仍然遠遠傳來。有地方似乎在開舞會,離他們很遠,但那熱鬧的氣氛卻隱約滲透出來。
“我想見她。”
關卿覺得喉嚨幹澀極了,他低聲說。
他們兩人的姿勢親密極了,在集市邊上的路燈下,簡直就像互相依偎著、說著情話的戀人。
謝許猶豫了一下。
“現在可能還不行……我不知道汪芸究竟想幹什麼。”他頓了頓,說,“她曾經告訴我,她想要江家,想讓我跟江碌結婚——可是我想了很久,以汪芸的手腕,不至於走到非要以聯姻來曲線救國的地步。”
他和江碌已經沒可能了,全世界都知道。在那麼做之前,他考慮過,江碌可能會生氣、會惱羞成怒。但是,別無他法。
“我查到資料,她年輕的時候在布拉格生活過,這很奇怪。她從小到大都是天之驕子,履歷完美……即使是留學,也不該來布拉格。她可能是——”謝許說到一半,突然眯了眯眼睛。
關卿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那是個小照相館,開在集市邊緣的位置,一個大叔坐在門口抽旱煙,拿著疊報紙,收音機吱吱呀呀地響。
那大叔臉上的皺紋很深,整個人顯得不大好相處。
他瞥兩人一眼,視線竟然帶著些不屑與輕蔑,慢悠悠地移開。他低頭看了兩秒舊報紙,突然反應過來什麼,眼珠子轉了轉,定格在謝許身上。
關卿似乎聽見謝許嘆了口氣,但他看去時,謝許仍是慣常的那副表情。謝許帶著他,走到那店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