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林一航做了一晚上心理準備,所以當他進入教室,看見自己的桌椅倒在地上,課本散落一地時,並不覺得有多麼驚訝。
他在一眾幸災樂禍的目光裡沉默地把桌椅扶起來,又蹲下.身收拾那些被踩髒的課本,覺得無論是在哪裡,這些人的手段都差不太多,實在有些無趣。
或許下一次,他就該去垃圾桶裡找了吧?還是說會被人撕壞呢?好像也沒什麼所謂,反正這些課本上的知識,他都學過了。
林一航面色平靜,告訴自己這沒什麼大不了,收拾好之後,他又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了,並自我感覺應對得還可以。他不會再哭了,秦錚說的是對的,他想哭也要忍住。所以他只是眼圈微紅,及時把那些潮意壓下去了。
“嘁,裝什麼清高啊,只會當著apha的面哭麼?這不是惡心人嘛。”
“他在看你誒,你不怕他跟秦錚告狀?”
“我又沒把他怎樣。就他那結巴的德行,能說出個什麼?我就算現在當面去罵他,他敢和我吵嗎?能和我吵嗎?來你說說結巴怎麼和人吵?我聽他磕磕巴巴半天都沒興致了好嗎。”
“哈哈哈哈會說話你就多說點!”
兩個oega旁若無人地諷刺,林一航捏緊了水性筆,攤開輔導資料寫題,強迫自己靜下心來。
他不會向秦錚告狀的,他不想秦錚為了他和誰發生什麼沖突——他知道白鷺渡是打架的地兒了。況且這事兒告訴秦錚了沒什麼用,秦錚堵不上別人的嘴,就算秦錚幫他一次兩次,也總有幫不到他的時候,他們又不在一個班。這事兒只能靠他自己解決。
好在時間也不算難捱,畢竟是公立學校,上課時間排得比從前那間私立緊多了。林一航每每一下課就跑出去,不給人當面找茬兒的機會,在四樓通往天臺的樓梯間裡度過了很多個短暫的課間。
這兒雜亂地堆了許多舊課桌椅,到處積滿了灰,樓梯欄杆間結著蛛網,是個髒地方,那些看他不順眼的oega不會來這兒。
他來這間學校已經大半個月,現在正是五月中旬,除開最開始的一陣兒和秦錚有所交集,後來就都在他有意無意迴避下減少了。
他不想讓秦錚發現他被人用油性筆劃髒的校服,也不想讓秦錚看見他放學回家在公交車上偷哭過後通紅的雙眼。秦錚會嫌他煩的。他都覺得是自己沒出息,腦子裡一堆想法,卻總提不起反抗的心。
如果是秦錚的話,遇到這些事應該會和人打起來吧?打到別人不敢這麼做為止。他從別人的閑聊中得知,那天夜裡秦錚被另一所學校八個人堵,不僅全身而退,還把那個帶頭的混混揍得尤其慘——
知道這件事後,他更崇拜秦錚了。因為他做不到這樣。
他不敢打架。不是打不過,他未分化,作為男生,他的身體素質比那些oega要好,不然當初他發病也不會……
每每想起這件事,林一航都會覺得恐懼。他活了快十七年,從沒和人動過手,唯一一次動手是他發病了。他不確定自己什麼時候會發病,只知道那次是他被逼得狠了。那之後全校的人都說他是瘋子。
當時的情景都有些模糊不清了。林一航依稀記得那種暴虐的感覺,毆打別人好像能使他感到快樂似的。他毫無章法地動手,用自己能拿到的所有能對人造成傷害的東西砸,周圍都是尖銳的驚叫,被他騎在身下的人痛哭求饒。他舉起了那支筆——
一切都變得空白了。鮮血湧出來,那人捂著眼睛哀嚎,在地板上扭動,宛如被摁在砧板上即將被宰殺的魚。他被兩個壯年apha拖開,那隻沾血的筆脫手而出,掉在地板上一聲脆響,無辜滾動幾下,停住,金屬筆身流著冷光。
鎮靜劑讓他停止發瘋,清醒過後,洶湧的恐懼讓他喘不上氣。他覺得那隻筆是殺人的兇器,而他是兇手。他要因此償命了吧?他躺在病房裡茫然地想,無聲地流淚,又覺得償命也不錯,他早就不想活了。
父親得知後勃然大怒,一掌就讓他嘗到血味,半邊臉都麻木,隨之而來的是強烈的耳鳴。他辨不清聲音了,也就無從得知父親是如何斥罵他的,只能無助地哭。而旁邊的母親始終沉默著,和在學校裡他被欺淩時的旁觀者別無二致。
……是了,他的父母也不喜歡他。
母親還是管他的,帶他去看病時,他們遇到了秦爺爺。他後來才得知,母親從前是秦爺爺的得意門生,但母親嫁給了父親,以一種尷尬的身份,名聲也就變得不好,讓秦爺爺為她不爭。他記得兩人相對無言了許久,秦爺爺嘆了口氣,主動問起母親過得好不好,一向清冷的母親眼圈紅了——
秦爺爺應當是很好的人,最起碼他是一位很好的師長。
所以母親才會暫時把他託付給秦爺爺吧。他和秦爺爺在燕京待了兩個月。秦爺爺告訴他很多道理,一得空兒就帶他到處晃悠。秦爺爺說母親是愛他的,只是不得已。秦爺爺也說他是個好孩子,只要換個地方,大家都會喜歡他的。
一切都會變好。
這個老人看待事情總是那麼樂觀。他一開始不信,卻架不住成天被秦爺爺唸叨著洗腦,許是被老人豁達的人生態度感染,他也漸漸有所轉變,願意相信以後會好起來。
母親看到他振作起來,索性提出要把他送到秦爺爺老家養病,秦爺爺起初沒有答應,畢竟老人因為工作的事情常年不著家,說自己可能沒辦法好好照顧他,但禁不住他苦苦央求,最後也勉為其難地同意了。
他們都已經商量好,父親卻很反對,母親對父親向來順從,便中途變卦,還因此向秦爺爺登門致歉。後來事情愈演愈烈,政要的小兒子被他傷得落下了終身殘疾,那家人不肯善罷甘休,父親焦頭爛額,想要把他送去精神病院關起來,勉強給人家一個交代。他症狀並不嚴重,母親不願意讓他受苦,便先斬後奏,匆忙辦了轉學手續,同父親周旋了十幾天,才得以把他送了過來。
整件事情可以說是一波三折,他到這裡來並不容易,比起父親給出的其他選項,這裡已經是他最好的去處。他在這裡確實成長了許多,這麼看來,是如秦爺爺所說的那樣,變得好了一些。
林一航最近都在上學路上吃早飯,可以不用去食堂了,他不想再遇到什麼突發.情況。下早自習後的三十分鐘,他揣了幾本輔導書,避開人走出去,貼著牆根兒上樓,在陰暗的樓梯間裡往臺階上墊了本書,坐下開始刷題。
他以前就愛這麼做,不然他不知道要怎麼消磨那麼長的時間。長此以往,他的學習倒是不錯,但他不敢考得太好。他以前所在的那個階層的同齡人都很高傲,不會想看到平時被他們踩到泥裡的人比他們更優秀。
換了個環境他本想好好表現的,現在也就算了吧。他都不知道自己待了個什麼樣的班級,單只是作業寫得好都能被拿出來誇獎,惹來別人的注意。他該和以前一樣,各方各面都表現得平庸,這樣能避免一些麻煩。
林一航寫了一會兒題,樓梯間變得嘈雜起來,紛亂的腳步聲向上,他心裡一驚,下意識站了起來。
這片狹窄的地方突然來了五六個oega,有男有女,灰塵都揚起來了。領頭的那個男孩兒嫌惡地在臉前揮了揮手,咳嗽了幾聲,面色不善地看向林一航:“你跟秦錚分手了?”
林一航有些茫然地看了這些人一眼,一個也不認識,面孔比高二的要成熟一些,應該是高三的。他想了好一會兒才記起來這個有些眼熟的明豔男孩兒是誰,隱隱猜到他應該是秦錚的追求者,下意識有點兒害怕,就想解釋:“沒,沒,沒……”
他憋紅了臉,說不出連貫的話。他本想說自己和秦錚不是那種關系,也知道自己這樣結巴會引人誤解,就掏出手機想打字給他們看。為首的那個男孩兒臉色一變,伸手就把他的手機打落在地:“你裝什麼裝?還沒?沒什麼沒?秦錚多少天沒理你了,親你一口你就以為自己不得了了?他就是和你玩玩!怎麼?想告狀?弟弟,你可別想多了,我勸你識相點兒,老實回答問題。”
有人在旁邊提醒:“吳宣,你忘記他是個結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