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導主任名叫趙新月,與秦見山是舊識,面色陰沉地向秦錚瞭解情況,不一會兒又接到秦見山的電話,回來時神情更加嚴肅。那邊吳宣的父母一直在要求見林一航的家長,趙新月便走過去和他們交涉。
“我們家宣宣從小就聽話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啊!我苦命的兒子啊!一個oega要是被打破相了以後可怎麼嫁的出去啊?”
吳宣的母親先是為自己的兒子摧心折肝了一陣,又仗著林一航家長沒來一頓謾罵,當著學校老師的面兒汙言穢語,儼然一副撒潑的樣子,她的apha也跟著幫腔。這對夫婦不控制音量,來往的人紛紛皺眉,一名醫生嚴肅出言制止,趙新月只得把人帶出去,這片空間頓時安靜了不少。
秦錚在走廊上枯站了許久,急診室的門開了,林一航被推出來,轉入病房。秦錚跟過去,在精神科的指示牌下愣了一會兒,前方的走廊陌生又熟悉,一眼就望到了頭。
已是晚上八點,走廊上的燈全亮,看上去卻還是和記憶中一樣昏暗。空氣中充塞著冰冷的消毒水氣味,秦錚走進去,腳步聲空空蕩蕩,周遭更顯寂靜。外間的園子浸泡在夜色裡,廊邊一排瘦瘦的夾竹桃交錯掩映著,遠處的花樹影影綽綽看不分明。四面圍著的都是病棟,上方露出一塊夜幕,沒有星鬥。
果然還是那副老樣子。
秦錚收回視線,覺得有些壓抑,就沒在走廊過多停留,快步走進林一航所在的病房。醫生和護士正好要出去,囑咐了他幾句,他潦草地點頭,搬了把凳子在床邊坐下,下意識掏出手機,卻什麼也玩不進去,只好看著透明軟管中的點滴靜靜出神。
他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小時候。他曾守在這個科室的某個病床前削過很多個蘋果,然後切成小兔子的樣子,放在果盤裡,然後母親會溫柔地撫摸他的頭頂,笑著誇獎他。
……已經六年了。
秦錚恍然回神,發現林一航在流淚。先是無聲的,而後秀氣的眉頭蹙起來,鼻子裡發出低低的氣音,眼淚也流得更兇,順著眼角向下,淌過鬢邊,不斷滲進枕頭裡。
母親那時候也是睡著睡著就哭起來,想必林一航和她心裡都是痛苦的。
秦錚打消了把人叫醒的念頭,全身上下的兜摸了個遍,竟摸出來一塊兒帶著血漬的藍色小手帕。
“……”
他盯著這塊兒手帕沉默了一會兒,覺得更抱歉了。他之前用完後往兜裡一塞就給忘了,這條褲子用洗衣機攪過,留在兜裡的手帕還是一副髒兮兮皺巴巴的樣子。
雖然看著不像樣,但也算洗過,而且睡著的人還管什麼幹不幹淨?這樣想著,秦錚便用這條手帕動作很輕地給林一航擦眼淚了。
大約兩分鐘後,林一航不再流淚,秦錚觀望了十來秒,又把手帕塞回了兜裡,滿臉就當無事發生過,心下卻好像有點尷尬,尋思著得找個時間,把這小手帕洗幹淨摺好了,原封不動地還回去。
陪了一會兒床,秦錚收到張瑜珉給他發的訊息,面色又冷了下來,接收下載檔案,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吳宣沒什麼大礙,人體腦殼兒最硬,他就是頭皮破了,輕微腦震蕩,剃了塊頭發縫了幾針就推出來了。秦錚給秦見山打過電話,吳宣家長還在和老師扯皮,看過霸淩的照片和影片也不依不饒,獅子大開口地要賠償,非要見林一航家長,又說和哪個校領導有關系,口口聲聲要求學校把林一航開除,全然不講半分道理。
和學校有關系?秦錚在旁邊冷眼,只覺得這一家人簡直是跳梁小醜,他不信有誰的關系能比秦見山硬。秦見山當了三十多年教書匠,桃李滿天下不說,退休前還身居高位,真叫他們這小破學校的校長下臺也就是一句話的事兒。
趙新月也覺得這家人溝通不了,沉著臉給秦見山打電話,秦老頭兒氣得不輕,秦錚聽著聲兒都能腦補出他在那頭跳腳的樣子了。把手頭上的證據交給趙新月後,秦錚懶得再聽他們掰扯,就又回到林一航的病房裡討清淨。
林一航不知何時醒了,在床頭縮著哭,秦錚皺著眉上前,斟酌著要安慰幾句,林一航卻怕極了他似的,驚恐地直往後躲。秦錚感覺他不太對,剛往前走了一步,林一航就哭著掀翻了床頭櫃,輸液針扯掉了,冰涼的藥液飛濺,鮮紅的血從他手上滲了出來,刺眼地滴在雪白的被單上。
秦錚沒太反應過來這狀況,下意識要去碰他,林一航困獸般嘶啞地哭叫了一聲,從病床上跳了下去,竟是要往外面跑。秦錚神情一凜,捉住他的手腕把人扯了回來,林一航掙紮起來,嘴裡含混不清地念著無意義的字句,眼底浮出血絲,對著秦錚又踢又打。秦錚只能像之前那樣用力把他反抱著,沉聲試圖喚醒他:“林一航!”
林一航頓了一下,又扭動起來,哭叫不止,聽上去絕望極了。秦錚被這濃烈的情緒刺了一下,心裡湧出愧疚與憐惜,又不知該拿他怎麼辦,只能繼續喊他名字,低聲笨拙地安慰道:“沒事兒了,沒事兒……我是秦錚,我……不打你,我不會再讓別人欺負你了。”
秦錚只覺得自己詞窮,又絮絮叨叨重複了幾遍,語氣一遍比一遍溫和,聲音也低了下去。林一航變成這副樣子他也有責任,是他沒能照顧好他。秦錚想不到該說什麼了,也不知林一航是否能聽進去,只能沉默地收緊手臂把人抱住,心裡有些難過。
好在沒多久林一航動作軟了下去,漸漸地不再掙紮,眼睛慢慢對準了焦,淚水更加洶湧地奪眶而出,他喃喃著說:“我,殺人了……我殺人了,好多,血……”
秦錚低聲說:“你沒有,那……人沒什麼事兒,你沒殺人。”
林一航哽咽著:“你,騙我,我,殺人了。”
“真沒有,已經沒事兒了。”
“……真的?”
秦錚手上的勁兒鬆了,林一航便在他懷裡轉了身,哀慼地看著他,神情脆弱,像是在向他祈求寬恕似的。秦錚剛點了頭,腰就被人緊緊環住了,胸前的衣服頃刻間被眼淚洇濕,林一航在他懷裡哭得發抖。他僵硬了片刻,覺得林一航十分可憐,便抬起手摸了摸林一航的頭發,又猶豫著輕拍那副單薄的脊背。
他是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從沒這樣安慰過誰,只能借鑒他小時候哭時母親安撫他的做法,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臉上顯出幾分茫然,面龐上的銳氣淡了,看著竟是十分溫柔。
“……!!”
陳子灝和張瑜珉一進來就看到這副景象,兩人在病房門口險些驚掉了下巴,臉上寫滿了目瞪狗呆。秦錚見著人來了,頓時放開了手,但林一航仍抱著他哭,他手臂在半空中僵了一會兒,又落到林一航的背上。
門口倆兄弟從驚愕中緩過來,換了副看戲的神色,都沒吭聲兒,只不住地朝秦錚擠眉弄眼。秦錚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目光就帶了幾分殺氣,刀子一樣飛出去,倆人十分配合,忍著笑強作嚴肅,憋得肩膀抖抖嗖嗖。
眼瞅著林一航怕是要哭個沒完沒了了,秦錚使了個眼色,張瑜珉大聲咳嗽起來,林一航頓時受驚的兔子似的彈了一下,退開兩步不敢回頭,不住地用手抹著眼淚,臉慢慢地漲紅了。
秦錚其實也有些侷促,他還沒和哪個同齡人這麼抱過呢,但他裝得跟沒事兒人似的,淡淡地問:“好了?”
林一航回想起自己的舉動,後知後覺地更羞了,心裡怦怦跳個不停,身上也跟留了秦錚的餘溫似的發熱,面龐上的紅暈擴散到耳廓,耳垂都紅得要滴出血來了。
“……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