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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鐘樓在雨幕中沉默著,頂端的針尖刺破了烏雲,整座塔樓都濕漉漉地瀝水,磚紅色的牆面泛出微冷的亮光。幾排玉蘭樹沙沙作響,打落了許多葉子,一些翻過來的露著棕黃色的內裡,安然地盛著雨水,油綠的葉面貼附在地上,像許多隻滿載貨物的小船。

林一航渾身濕透,肺都要跑炸了,眉梢眼角卻帶著笑意。急速跳動的心髒泵出血液,奔湧到四肢百骸,升起蓬勃的熱度,蒸得他臉紅起來,眼睛彎起。

他的心情從來沒有這樣明朗過,覺得雨中昏暗的一切都好像亮堂起來了,而站在他身邊的秦錚帶給他淋雨奔跑的快意,又因為那些不知何時萌生出的喜歡,變成了最明亮的那個。

他偷眼看著秦錚脫下校服外套擰水,覺得他一舉一動都在發光,像一輪澆濕了的太陽。

秦錚把擰過的校服抖開,聲音裡帶著一點兒喘,淡聲問:“冷不冷?”

林一航撐著膝蓋拼命喘氣,好一會兒才緩過來,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不冷!”

秦錚揩了把臉,甩了甩濕濕的頭發,“把外套脫了,這麼穿著容易著涼,我去問問看那邊給不給開門。”

林一航被甩了一臉細碎的水珠,心又怦怦跳了起來,偷眼看著秦錚用方言跟看門大爺貧嘴交涉,好半天才想起來要把身上濕透的校服外套脫下來擰一擰。不多時老人家笑呵呵地把側門開啟放行,秦錚倒回來拉著他往外走,他心跳得更快了。

兩人冒雨沒走兩步,老人家舉著把傘追出來,用方言大聲喊:“秦錚,你和你朋友要不要傘哦?”

秦錚疑心這些老一輩看誰都像是“朋友”,卻也懶得解釋,只偏過頭問林一航說:“要不要傘?”又看林一航臉紅紅的,就用手背碰了碰林一航的額頭,好像還真有那麼點兒熱,趕緊跑回去把傘拿了,舉在林一航頭頂上,“你該不會已經著涼了吧?臉怎麼這麼紅?”

其實林一航只是有些害羞而已。他知道這邊方言裡“朋友”的意思,老人家又誤會他們了。這回秦錚沒跟人解釋,老人家估計會真以為他們是一對兒。雖然他知道秦錚多半可能是懶得解釋,但他心裡還是甜絲絲地高興。

“沒,沒有。”

秦錚反複對比了一下兩人的體溫,就是覺得林一航的好像比自己要高那麼一點兒,眉頭擰起來,“不行,得快回去,我煮點兒薑汁可樂。家裡好像沒正經感冒藥,就只有板藍根,要不去藥店買點兒?”

“哥,我不是,紙糊的。我,很少,生病。現在,夏天呢。”

拗不過秦錚非拉著他打車回去,先是洗澡換過衣服,又被灌著喝薑汁可樂和板藍根。林一航覺得秦錚小題大做,秦錚自我感覺萬無一失,沒想到這麼悉心一頓折騰下來,午覺睡醒之後,林一航反倒還真的發燒了。

“……”

兩人在客廳相對無言了片刻,林一航幹巴巴地說:“我,沒騙人,我兩年,沒發燒了。哥,對不起,我,不是……”

“行了,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秦錚甩著體溫計,把裡面的水銀甩到刻度零,遞給林一航,“以後我要是再帶著你瞎玩兒,別理我就行。”

林一航懨懨地把體溫計塞到胳肢窩下夾著,“可是,我,想和你,瞎玩兒。那也,沒瞎玩啊……”

秦錚也覺得是這麼個理兒,又看林一航這副蔫巴巴的樣兒,就摸了摸他的頭發,說:“跟我有那麼好玩兒麼?很多東西都是你沒試過,覺得新奇而已,其實沒那麼好。”

“跟你,都好玩的。”林一航忽閃著眼睛移開視線,好像看著秦錚會暴露自己的心跳似的,瞟了眼牆上的掛鐘,“兩點,十七分。上學,要遲到了。”

“嗯,體溫計給我。”秦錚看著體溫計上的數字,眉頭皺起來,“三十八點六。你還有沒有別的地方難受?”

林一航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我,沒有。怎麼會,這麼高?”

秦錚深呼吸了一下,沉默片刻,問:“你有沒有聞到什麼味兒?”

林一航聳著鼻尖嗅了嗅,遲疑著說:“生薑,可樂,板藍根,洗衣液,還,還有……”

空氣中還浮動著兩種淺淡的,難以辨別的氣息。一種乍一聞起來是幹燥冷冽的,叫人下意識心慌,本能地感到輕微的不適,但那些氣息稍稍濃鬱一點兒,把他包裹著,就好像有什麼焚燒起來了,一絲絲熱度從其中揮發出來,又讓人感覺溫暖。

另一種則是濕潤清幽的,有股空靈的意味,卻又顯得繾綣纏綿,像是細密的水霧灑在溪邊峭壁上某種植物青翠瘦長的莖葉間,玉白的花苞被打濕,怯怯地開啟了一點,逸散出楚楚的香氣,讓人心曠神怡的同時,又情不自禁地生出幾分憐愛之心。

“雪松。”

“蘭花。我媽媽,是蘭花。我,好像一樣。”

秦錚站起來,神情嚴肅,“你……好像分化了。我去買瓶阻隔劑回來,你在家待著等我,然後一塊兒去醫院。”

林一航有些貪戀地偷偷吸了兩口雪松味兒,昏沉的頭腦微微暈眩,不太好受,但那清冽的氣味順著氣管流到心裡,彷彿就變成暖融融的甜意了。他望著秦錚,滿心高興和期待,眼睛亮亮的,“哥,我是,什麼?apha,oega?”

被蘭花的香氣幽幽圍繞著,秦錚喉結滾了一下,心底湧出些許燥熱,面上強自鎮定,淡淡丟下句“不知道”,抓起手機逃也似的跑出門去。

雨下得小了點兒,威風在院子裡抖毛,興沖沖地叫,沒關緊的鐵柵欄門吱呀吱呀,旁邊淺淺的水窪裡蕩著許多層細細碎碎的漣漪。林一航收回視線,對著搭在沙發上那條秦錚擦過頭發的毛巾糾結了許久,一點一點挪過去,紅著臉用鼻尖蹭了蹭。

他好像知道自己是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