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澄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了好幾秒才把資訊素壓了回去,輕聲說:“抱歉。”
張瑜珉搖搖頭。於澄上前一步,他下意識往後退,於澄眼神複雜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沒動了。兩個人相對無言了許久,張瑜珉從那陣惡心裡緩過來了,突然想起來什麼,問:“帶刀帶棍,這不是械鬥嗎?你就沒報個警什麼的,把那群混子抓進去?”
於澄說:“已經全部拘留了。派出所那邊有認識的長輩,問了我幾句,就讓我先把他送過來了。他們又是怎麼回事?你這朋友怎麼惹上吳宣的?”
“他家……弟弟,也是被吳宣霸淩了。他一開始也是什麼都不知道,等他弟弟在學校裡被逼急了,跟吳宣打得頭破血流進醫院了,才明白過來怎麼回事兒,氣得半死。吳宣在醫院躺幾天,今天上午才來學校,他就去出頭了……也沒怎麼著,畢竟是個oega,但吳宣那個逼……反正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吳宣會找人搞他。”
於澄想到家裡因霸淩患上抑鬱症的妹妹,對秦錚的感官好了一些,但還是不能認同這種意氣用事的做法,眉頭皺起,“既然這樣,他怎麼不避著點?騎著車,走就走了,上趕著打什麼?腦子有病。那夥人裡面有六個apha,都打瘋了,今天我要是不在,說不定就出大事了。”
張瑜珉沉默了一會兒,“他不能打oega,又咽不下那口氣,只能這樣。我不知道你怎麼忍下去的,於清都割腕了,你回來……就教書?那你回來做什麼?大好前程不要。”
“霸淩過於清的人有十八個,我就算把那些人全殺了又有什麼用?於清已經變成那樣了,心理上的傷害是不可逆轉的。”於澄捏緊手指,眼神短暫地陰霾了片刻,又變得柔和,聲音低下來,“你今天不是已經知道了麼?我為什麼回來。別一直躲了。”
張瑜珉耳根漸漸紅了,幹巴巴地說:“我……不知道啊。”於澄深深看著他,他堅持了幾秒,頂不住別開了臉,心怦怦跳起來,又覺得有些難過,“於哥,我是個apha了,小時候跟你說的那些,不能做數的,別太當真了。”
於澄垂下頭,不置可否,肩膀塌下去,看上去很低落,氣氛變得沉重起來。張瑜珉看著自己的鞋尖,心裡隱隱作痛,又覺得茫然。半晌,於澄把手輕輕放在他的頭:“小魚,是你要我等你長大的。我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做到。”
“於澄,兩個apha……不能怎麼樣的,你比我大六歲,應該更明白。我……”
於澄打斷道:“別說了。這跟你分化成了什麼性別沒有關系。我願意等,等你長大,能夠坦然面對自己的心意。或者你喜歡上別人,我不會再打擾你。”
張瑜珉喉頭哽住,很想落荒而逃。說到底,是他負了於澄,實在愧對於澄的一腔深情。
從記事起,他們就是鄰居。於澄是那種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十五歲就被燕大少年班錄取,學業上堪稱天才,別的方面也近乎無可挑剔。他從小就仰慕於澄、黏著於澄,於澄也很寵著他這個鄰家弟弟。兩人青梅竹馬地長大,十四歲時,他的感情變質成了狂熱的喜歡,便想法設法纏著於澄表白,不管不顧地要跟於澄在一起。
於澄竟也荒唐地沒拒絕他,但也沒答應,他退了一步,於澄承諾等他長大。他們感情一直都很好,即便於澄去燕京讀書,他們也每天都保持聯系,關系不是戀愛勝似戀愛。直到去年,他分化成apha。
絕大多數人性別測評的分化機率都是對半開,而他分化成oega的機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二。雖說從小家裡人沒特殊對待他,他也不把自己看得有多麼嬌貴,但是他一直認為自己會變成oega,將來能和於澄在一起。
他好不容易接受了事實,卻也覺得害怕和迷茫。不是a和o之間那種天然的羈絆,也不是a跟b之間,b能夠最大限度的包容。兩個apha,身體上的各方各面都是互斥的,從來不被主流認同。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出自己和於澄是個什麼樣的結果。
所以他單方面和於澄斷了聯系,於澄去年過年都沒有回家,他本以為他們就這樣結束了,卻不想於澄會放棄學業,回到君安這樣一個小地方。他反複告訴自己,於澄是因為於清回來的,是為了承擔起對家庭的責任,但他足夠瞭解於澄,自己心裡很清楚,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他是個膽小鬼,沒有勇氣和於澄一起去面對,所以一直在逃避於澄。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於澄在等他長大,他其實也在等自己長大,或許將來有足夠的能力時,他能克服諸多阻礙與於澄在一起吧?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兩人不再說話。不多時,秦錚右臂上的刀傷縫合包紮好,被人從急診室推出來,轉移到病房裡。張瑜珉拉住醫生問東問西,對秦錚的緊張關切溢於言表,於澄看得直皺眉,心裡醋得要死,卻也不好有所表現。
好不容易把秦錚安置妥當,於澄看了看錶,淡淡提醒道:“十點都過了,先回家吧。”
張瑜珉說:“他還沒醒呢,總得有個人照料啊。我在這兒守著。”
“只是神經被壓迫引起的暫時昏迷,很快就會醒,不用你照顧。跟我回家。”
張瑜珉不肯,兩人僵持了一會兒,張瑜珉的手機響了起來,接通後聽筒裡響起陳子灝咋咋呼呼的聲音,“張瑜珉你知不知道錚哥在哪兒?他沒回家!小結……林一航等他沒等到,都找到我這兒來了!你說他是不是被吳宣找人搞了?那可怎麼辦?要不出去找找?可是我媽不放我出去,我他媽……”
張瑜珉不耐煩道:“他在醫院,有我守著。”就把電話掛了。
於澄定定看了他幾秒,不由分說就抓住他的手腕拽著他往外走,手上的力氣大得嚇人。張瑜珉被硬拖了兩步,掙紮起來,冒出點兒火氣,低聲吼道:“於澄你幹什麼?他是我朋友,我長這麼大都沒什麼朋友!”
兩人在病房門口拉拉扯扯,張瑜珉很有些執拗地扒住門框跟於澄較勁,憋紅了臉,罵:“於澄你有病是不是?我都快十七了,我還是個apha,晚點兒回家怎麼了?我媽都沒管你你憑什麼管我!你他媽今天怎麼回事兒,你是不是——”
於澄忽然傾身親了下他的額頭,他頓時沒了聲音,一臉懵地看著於澄,手上的勁鬆了。於澄把他推回門裡,往牆上抵,低頭吻住他的嘴唇。四片幹燥的唇瓣貼在一起,氣息交換,檀香與薄荷隱隱互斥,兩人都本能地感到有些不適,但又因為兩顆同樣火熱跳動著的心,演變成了某種危險的渴望。
病房外傳來腳步聲,幾名護士路過,低聲交談著什麼。病房門沒關,張瑜珉緊張得哆嗦了一下,有些驚慌地看著於澄的眼睛,眼底浮出一層薄薄的霧氣。於澄花光了所有自持才抬起頭,讓這個吻停留在淺嘗輒止的地步。
“對不起,小魚。”於澄退了開,給張瑜珉讓出空間,眼簾垂下去,語氣也辨不出什麼情緒,“你知道我對你的佔有慾。”
張瑜珉臉色通紅,眉頭緊緊皺著,不太高興地丟了句“所以我沒朋友”,悶頭跑了,於澄這才露出了些許懊惱的神情,拔腿追了出去。
林一航剛在醫院門口下了車,牽著威風急匆匆往裡面走,就看到張瑜珉迎面跑了出來,帶著一身清涼的薄荷氣息。對方腳步微頓,紅著眼睛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就繼續往外跑。林一航還沒來得及喊他,身邊就又跑過了一個檀香味的apha,顯然是追著張瑜珉去的。
林一航心急如焚,顧不上管他們怎麼回事兒,徑直去護士站查了秦錚的位置,然後把威風留在大堂裡,朝著急診科的病房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