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醫生,想我沒?”楚洋打招呼道。
莫語的眼睛亮了一瞬,說道:“你怎麼來了?”
“反正我也沒事,就過來陪你散散心嘍。”楚洋說,“你以後約不到人可以叫我,不要叫那兩位人民警察了。我跟你說,自從晏闌到了市局,我跟他一起吃飯,十次有八次都碰上他被電話叫走,到後來我都懶得搭理他了。”
莫語說:“他們原本來了,只不過臨時接到案子。”
“對啊,每次都是有案子。真的,不要跟刑警做朋友,太難了!”楚洋說道,“你知道嗎?他們婚禮那天,市裡發生了一起碎屍案。結果新婚之夜,洞房花燭的大好時光,這倆人在研究案情。前半宿小蘇指導屍檢,後半宿晏闌指導抓捕。第二天倆人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
莫語笑了笑,問:“你怎麼知道的?”
“我先開始也不信,結果回國之後晏闌單獨請了一些沒去婚禮的朋友同事吃飯,飯桌上他們說的。”楚洋撇了撇嘴,“晏闌真是好福氣,小蘇那麼愛他,為他擋炸彈,豁出半條命去,鬼門關前走一遭,差點兒沒下來手術臺。”
“那你呢?”莫語問,“你羨慕他們嗎?”
楚洋搖頭:“羨慕不來。我一個普通人,沒那個榮幸體驗那種刀尖上的生活。說實話,我也不想體驗那樣的驚心動魄。”
莫語踢了下腳邊的石頭,沒再說話。
兩個人安靜地走了一段,楚洋開口說道:“莫醫生,有件事我想跟你說。”
“嗯?”
“那天上午從你家離開之後,我在車上做了個夢。是個噩夢,讓我難受了好幾天,所以我這週一直沒有聯系你。”楚洋往前走了兩步,在莫語面前站定,說道,“這周我看了許多書,也查了一些資料。我上學的時候都沒有這麼認真地讀過書,更別說是我完全不瞭解的領域,可是我看進去了。我看得越多,心底的聲音就越響,其實我知道現在不是個太好的時機,說這話可能也很唐突,但是我見到你之後就忍不住了,所以還是決定說了。我很喜歡你,莫醫生,我想跟你交往。”
莫語直愣愣地看著楚洋,沒有做出反應。
楚洋有些擔心:“我是不是刺激到你了?你還好嗎?有沒有不舒服?”
莫語:“……”
“我不是在逼你啊,感情是互相的,你要不喜歡也沒關系,你可以拒絕的,你有資格拒絕。”楚洋輕輕拽了下莫語的衣服,“你說句話?動一下?你別嚇我啊……”
莫語緩緩問道:“你說你看了很多書,是什麼書?”
“啊?……就是……就是關於躁鬱症和心理疾病的書。”楚洋怕引起誤會,又接著補充道,“你放心,我分得清喜歡和憐憫,我不是因為你的病可憐你。我是因為喜歡你,所以想了解更多。”
莫語轉身,走到旁邊的長椅上坐下,說:“我需要冷靜一下,你過來坐,但先別說話。”
午後的風輕輕拂過,還帶著些許暖意,讓楚洋因為緊張而冰冷的手恢複了知覺。楚洋在心裡嘲笑了一下自己,三十好幾的人了,怎麼表個白還能緊張成這個樣子!
莫語冷靜了足有十分鐘,才再次開口說話:“你既然看了書,應該知道我的病是不可治癒的。”
楚洋說:“但是可控,持續的藥物治療和心理治療可以有效地控制和緩解症狀。”
“你真的清楚你要和一個什麼樣的人進入戀愛關系嗎?”莫語問道。
“醫學博士、智商很高的精英、青年才俊……”楚洋停頓片刻,接著說,“當然,這都不重要,在我看來,你是一個值得被愛的人。”
“我費了好大力氣讀完的醫學博士不重要?”
楚洋一愣,笑著說:“重要,當然重要。那是你的青春,很可惜,我沒能參與進去。”
“沒什麼可惜的,我的青春一片灰暗。”莫語低著頭,手指纏繞著自己風衣的腰帶,“楚洋,你根本不明白。這個病不是身體上的疾病,不是吃藥就行的。器質性病變有診斷標準,正常人的紅白細胞、血鉀、血鈉這些都有數值範圍,抽個血都能查出來,無論是治標還是治本,最起碼都有據可循。可是心理疾病……很難。從阿立哌唑到碳酸鋰,從丙戊酸鈉到奧氮平,那麼多種治療雙相的藥,卻沒有一種能撫平我的情緒,我被分成了三部分,躁狂讓我瘋,抑鬱想拉著我去死,平靜時卻非常想活著,想努力地做個正常人。我……”莫語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你還好嗎?”楚洋低聲問,“你現在是不是不太平靜?我們可以改天再聊這個話題。”
“你開車來的?可以帶我回車上去嗎?我有些累。”
楚洋立刻起身:“走,我們回去說。”
兩個人進入車內,安靜片刻,莫語問:“你剛才說那天離開我家之後做了噩夢,是什麼?”
“夢見你在浴缸裡,”楚洋停頓了一下,繞開了“自殺”這個詞,“我只看到滿浴缸的血水,夢裡我沒來得及救你。”
“你……不覺得可怕嗎?”莫語顫抖著問,“你見過我不受控崩潰的樣子,也見過我半夜哭鬧喊著救命時候的樣子,你為什麼還敢靠近我?你知不知道跟我這樣的人在一起有多可怕?你很好,你那麼好,你為什麼會喜歡我?你不是不喜歡驚心動魄嗎?你應該去找個人過安穩日子啊,為什麼……為什麼是我……我不配,我沒有資格,我會傷害你的,你不該被我拖累……”
堅持著走回車裡已經耗盡了莫語所有的精力,他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