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一下,然後反應過來他在說雅柏菲卡。“不要拿他和我比。”我冷冷地提醒他。
眼前亟需解決的是多年前的刺殺疑團,米諾斯對此含糊其辭,我也並不指望他能說得清楚。我要求單獨拜訪雅典片區的知情人,他同意了。
很快我就定下了第一個目標——雅典大法官希緒弗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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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賓客們不會在克裡特島停留,我所期盼的只有希緒弗斯能夠趕在夜幕降臨前來到這裡。好在我先撞見了卡路迪亞,他很熱心地為我指路,告訴我希緒弗斯今晚會一個人去花園旁散步,並要我早半個鐘頭等在那裡,以防有失。
但我去的時候已經有人在那邊交談,不知是誰搶在我之前就約了希緒弗斯。
貿然打斷對方談話著實不妥,我藏在迴廊之後稍作等待;這時候其中一人突然往前走了幾步,遠處的燈光照在他臉上,我心頭驀然一緊。那是上次在集會上鬧事的德弗特洛斯。
他已經換上一件湖藍色的短衫,舉止間早沒有先前的桀驁,儼然變作了另一人。起初我還以為他抓住了什麼把柄來勒索希緒弗斯,但沒多久我就聽見他說道:“多少年了,我知道每當心裡有事,你就會到這裡來……賽奇法官……他臨走前還好吧?”
德弗特洛斯的話裡滿是倦意,盡管他說話聲音很低,致使有些字句我聽不太清,我還是能夠感受到他對希緒弗斯的無限愧疚。
“他從沒有怪過你。”希緒弗斯鮮有在人前表露出如此柔和的一面,“我們都知道,白禮法官也知道……你永遠是雅典的驕傲。”
德弗特洛斯平常的體量堪比拉達曼迪斯,而此刻他悵然若失,這幾句話更令他難以把持;他蹲下來,委頓成低低的一團。“很好。”他靠在希緒弗斯腿旁,“這樣就很好。”
“但是其他人——”希緒弗斯嘆著氣,眉眼間些許傷感一閃而過,“他們會理解你的。”
“我沒所謂的。”德弗特洛斯苦笑,“只屬於我一個人的諒解,我寧可不要。”
希緒弗斯像是早與他通了心神,不管對方的話如何晦澀,都能第一時間給出回應:“我相信光陰不會辜負它的子民。況且,我以我名擔保——”
德弗特洛斯抬起眼睛:“sisyphus,傳說中綁架了死亡的國王,最終遭到神罰,每天把巨石推上山頂,永恆而無益地重複勞作,——它不適合用作好的比喻,但於你卻意外地貼切。”
“比起這個,我更願意以貝努鳥作為自己工作的象徵。”希緒弗斯不急不緩地答道。
我的思緒飄向遠方,那是埃及神話裡不死之鳥,從奧西裡斯心髒中誕生,棲息在奔奔石聖柱上,每一次燃燒都能得到新生。
德弗特洛斯果然寬慰許多,他不再瑟縮,撐起身坐到希緒弗斯旁邊。“抱歉,我還是學不會怎樣替自己辯解……”
“我懂你,我懂你的。”希緒弗斯輕輕拍著德弗的肩,“你只是氣我那麼爽快就接任了法官。但是雅典需要人照護,我們不能再麻煩白禮——”
“希緒弗斯……”他低聲說道,半張臉都藏在陰影裡,“我們一直都是朋友,不是嗎?”
“是的,當然是——永遠都是。”希緒弗斯握住德弗一邊手掌,然後他笑了,“替我謝謝你哥哥。”
就這樣,德弗特洛斯最後的戾氣也溶解在對方溫潤的笑意裡,他閉上雙眼,像得到了救贖,沉醉於寧靜的歡喜中。
我完全摸不清德弗特洛斯此刻的反常行為,不論接下來再看到什麼,眼前的情景都足以重新整理我的認識。同樣令我困惑的是德弗特洛斯隨後的動作。他把目光投向天際,有很長一段時間不再說話;然後他轉過來面向希緒弗斯,神色變得凝重。
“風暴就快要來了。”
說完這句話,德弗特洛斯就起身同大法官揮手道別。希緒弗斯目送他一步一步離開,直到他消失在樹林外的黑暗之中。
“打攪了,希緒弗斯法官,我是米諾斯法庭的委託人。”我等德弗特洛斯完全走掉以後,才從走廊後現身,一面向希緒弗斯走去。
“是這樣的——有關雅典法院的一些問題,我想來請教你一下。”
希緒弗斯沒有說話,他突然抽搐起來,掙紮幾下,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