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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夜

“給我設局很好玩嗎?”

你輕巧地往窗沿一坐,竟然對著我笑起來:“是你自己犯的蠢。”

“要比犯蠢我還差你一籌。我從沒見過有人會蠢到把罪犯關在一個適合逃跑的房間。”我指了指窗戶,打破那層玻璃我就能爬出去。

“可你沒那麼做。”你索性托起腮,充滿了玩味,“我記得你極度恐高。”

“還有別的嗎?”

“你的同夥關在離你不遠的地方,而我將成為這裡的首屆法官。”

“那我想旁人大概不會來看你怎樣審案,而只是為了一睹法官大人的芳容。——話說完了,那麼,我是不是可以離開了?”這個話題令我不快,我有意挑釁,你的眼神一下子變得淩厲。

“要出去的話,除非你殺了我。”

你的確很該死。我不再多說,突然撲過去咬在你脖子上,你沒有掙脫,反倒閉上眼,好似一切和你無關。我感到你的呼吸開始變得困難,於是我有意加長對你的折磨,在你快要窒息時鬆了口。你癱在地上看我,緋紅的咬痕混著汗。

三樓的這個位置十分偏僻,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敢孤身前來,直到你平複了心跳,掙紮著想要起來,我下意識伸手去扶你,你卻把我重重摔在地上,頃刻間就用膝蓋抵上我的小腹,沖著我埋下了臉。長時間缺氧到底令你體力不支,你神志有些渙散,恐怕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幹些什麼。

“格裡芬。”你在我耳邊說道。

似你這般有著美麗容貌的人,於我本來就是一種難以抗拒的誘惑,我像發洩憤怒一樣地發洩著我的慾望,使得這場單方面的掠取顯得壓抑而迷狂。我本該沖你咆哮,大聲質問你對我的欺騙,在湊到你跟前時卻近乎呢喃;而你坦然接受,某些時候還會推波助瀾。完事後你攤開身子,彷彿在展示被我扒下來的一層表皮。

我是上天給你的罪,而你將是我的罰。這一刻我有所感觸,你會變成我最甜美的噩夢,永遠糾纏在我的呼吸裡,至死方休。我低下頭,很久才察覺到有淚水滑落。

修普諾斯學已經覆沒,我無處可去,因此我留了下來,就在這間專為我而設的囚牢,代價是萬一你離職,我將作為前任法官袒護的罪犯再次被起訴。

但大多數時候你沒把我當做你的犯人,我甚至能在限度以內跟隨你去各地放風,或者幹點舊業。就在某個不知名的山頭,我別出心裁地設計了一條小路,由玻璃鋪成,一眼看不到谷底;而你軟磨硬泡要我走上去,在目睹我的窘態後開懷大笑——我頭一次見到你笑得前仰後合,像是把多年的積鬱一起釋放。和你相處能讓人忘記過去與未來,我會懷疑有什麼力量靜止了時間,直到我們中的一個率先死去,才算將它破除。

“你對我的感覺是否稱得上是愛?”

在這一天終於來臨時我這樣問你。你在某個僻靜的走廊遇害,行刺者是那群北歐駭客中的一個,他假扮成學會成員,和碧亞克一道被抓進來,偷偷藏起法院某處用作裝飾的尖刃,趁你望向窗外的空當,朝著你腰背連刺兩下。

你要求我把你身上的血全部放掉,這樣你可以不帶任何歉意地去見你的老師,對於我的提問你卻避而不答。我為你闔上雙眼,決定到外面的廣場上走走。我就這樣一直走到法院高聳的尖塔底下,然後我抬起頭,像溺死的人從水底看向海面。

你的血用了一夜才流幹,期間我進行了簡單的消毒處理,這會讓你沒那麼快腐壞。之後我拜託法醫笛捷爾搞到一些甲醛溶液,整整十二升,我看著他把它們都紮進你的動脈,而我則被要求沿著血管均勻按壓,把淤積起來的防腐液往各處推送,好使你看上去容色如常。做這事時我不斷觸碰你的面板,如同撫弄一塊失去光澤的緞子。

你的遇刺加快了聯結設施的修繕,完全接入神識庫後,法院已經不再需要舊式的守護者,皇家玫瑰園作為一處普通景點存留下來。我把你葬在翻湧的花海深處,那是我們初次見面的地方。

我本以為完成這一切後,自己會在監獄中了結餘生。某天,一個陌生人找到我,問我願不願意繼續幫助他們打造別的分部,並表示這是我痛改前非的機會。

“我不需要改什麼過。要是你覺得我再也榨不出價值,不如放任我在此地終老。”我態度冷淡,那個叫阿斯普洛斯的男人卻沒有放棄。他考慮了一小會,對我開出了一個條件。

“我會推舉你做這裡的法官。”他說,“神識系統的舉薦功能還不夠完善,有許多空子可以供你鑽。”

幾乎不需要反應,我想起了你作為法官的願望——刺殺來得太快,還來不及等到你正式上任,我不知該不該讓它戛然而止。就在我猶豫的時候,阿斯普洛斯又說話了。

“或許你還不知道我的工作。在雅典藏書樓的時候我並沒有閑著,我是神識庫技術的開發者之一,很清楚接下來可能發生什麼。”

“你就那麼害怕我失業?”我問道。

“恐怕這比失業更嚴重。”他理了理濃密的發,像要看穿我的想法,“我們一直活在一個單向前進的世界,但要不了多久一切都會改變。這樣對你說也許很難讓你理解,不過我想告訴你,你在意的那個人沒有得到正式任職,他不會參與卡伊洛斯式的大迴圈。雅典大法官賽奇決定把他哥哥也舉薦上任,如果你有意,請務必趕在這之前行動。”

這是一起賭注,而我不妨一試。我將接管那座由我設計的法院,它的首任法官是你,繼任者則是我。實際上這只是阿斯普洛斯耍的詭計,初代法官需要他人推薦,因此他利用草創者的身份去扶植一個法官親信,由我支援他,好讓他十拿九穩地上位。

接任儀式草率得讓人難以置信,我感受不到有什麼變化,直到自己在半年後猝死在任上,看似意外,實則法院高強度的工作足以要命。但我沒有去向某個終極,在一個濕潤的清晨,我睜開眼,外面淅淅瀝瀝地下著雨;我接通顯示屏,日歷停在某年的某一天,我不記得從前有沒有經歷過這天。就這樣,我確認了那家夥的說法。

再後來雅典法院發生了大事。我的過早離世讓阿斯普洛斯失去了舉薦人,沒多久神識庫就包攬了法官的任免,其他人已經給不了他想要的職權。阿斯普洛斯,這個野心勃勃的實幹家,認為自己遭到了世界的背叛,於是他換下常服,讓自己徹底消失。臨走前他去了趟玫瑰園,在入口的地板上給我留下一句話:“成為權力的替代品,或是為它所消溶。”至於曾經的格裡芬法官,赴職半年就因病去世,只給後世留下一條傳說——有人假扮成犯人在法院行刺,這才給了他匆匆就任的機會。

我能這樣安穩地提起這一切,是因為它們都與我不相幹了。世界分離剛開始的時候,人們還能相對自由地連進任何一處片區,隨著分離加強,他們再不能脫離原來的神識體系,哪怕自己信奉的時間觀念與所在的區域相互背離。我只得不停地確認每個人從前該在哪個體系,或是一次次殺死自己,以此蒐集不同時空的資訊。我再沒有見過阿斯普洛斯,正如我身邊總有一部分人會永遠離開;只有死亡才是真正屬於我的東西,現在卻成為了求而不得的奢侈品。

成為法官以後,我在不同時間,不同的地方,見到了同樣的人。我對他們說:“我見過另一個你。”很少有人相信我,他們把我當做臆想症患者。我走了許多地方,見了許許多多的人,我還記得我們的約定——我怎麼能忘記對你的約定?不論我最終有沒有踐行,它已經成為連線著我與過去的烙印,讓我記得自己曾經真實地活過。我不知道你身在哪裡,是進入了新一輪的迴圈,還是在混沌無序中被安排命運,或者是最壞的情況,你留在了直線時間的世界,而我將永遠沒有機會見到你。

可我為什麼還要在乎你呢?我們全部的聯系都因彼此間錯誤的判斷而起,你是個可恨的敵人,也是我難以摸清的對手,我搞不定你,哪怕是在床上——那總是以我身上的傷痕結束。很快你的氣息就變得平靜,撐起身開啟窗戶,等陽光照進屋裡;然後你整理好衣物走出房門,一言一行,棘手依舊。

我把你的血液儲存在幾個玻璃罐裡,按照大小排好,外面放滿了冰。起先我還不定期地拿出來嘗一嘗,腥鹹寒涼,和我自己的血沒有兩樣,就像你咬破我肩頭後品嘗到的滋味。但我終究知道,以這種方式留下的東西不能長久。我將它灑在玫瑰們的根部,看著已經開始變色的深紅一點一點浸透土壤;十幾步開外,你在花與葉的簇擁下長眠。

每天晚上我會從玫瑰園裡摘下一朵玫瑰,我想把它們佩戴在你胸前;我取下一片花瓣放在你手背,再為它送上一個吻:“夜安,我的魯格尼斯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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