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著主子剛畫成的美人圖就這麼毀了, 一旁侍立的老奴眉頭一皺, 忙道:“簡直胡鬧!我這就去把人趕走!”
說罷, 那老奴就作勢要出去趕人。
胥九辭沉下臉:“問清楚, 到底是誰回來了。”
老奴欲言又止:“主子, 恐怕又是騙子。小主子要是還活著,早該南下了,何至於等到現在才出現。”
胥九辭不語。老奴無奈,只得召了那傳話的門子進屋。
“你剛才說誰回來了?”老奴問。
門子張了張嘴, 老實道:“人還在大門口……說是主子爺的義女……”
“只怕又是來騙人的。”老奴不悅道,“這樣的人,前月趕走的還不多嗎?不是來騙銀錢的,就是來藉著這事往主子跟前蹭臉熟的!”
“是女的?”胥九辭霍地起身,丟下筆, 幾步繞過桌案走到了門子跟前, “門外來的是個女的?”
“是……是的……是位女扮男裝的小娘子, 由兩位郎君送回來的……”
胥九辭的反應叫人覺得吃驚,門子撓了撓頭:“主子……要把人請進來麼?”
老奴回過神來, 大怒:“還問什麼, 趕緊去把小娘子請進來!”
門子“哎哎”應了幾聲,慌忙轉身。身邊霍地疾步走過一道身影,他遲疑一瞬,就見胥九辭已經先一步邁出了靜心堂,往前頭去了。
他回頭看老奴,後者深深吸了一口氣, 吩咐道:“趕緊跟過去。這一回,說不定真的是小娘子回來了。”
胥九辭從靜心堂出來,竟是打算親自去接人。胥府上下頓時一陣兵荒馬亂起來。
門子一路快跑,這才越過胥九辭,先一步趕到了門口。門開了,外頭不見人。門子“咦”了一聲,走出門才瞧見,方才來的三人這時候竟坐在門口一側的陰影裡,三匹馬就拴在邊上,蹄子在地上噠噠踩了兩聲,噴出一個響鼻。
“小娘子。”門子喚了一聲,見少女回過頭,道,“我家主子來了。”
他說著往邊上退了退,視線上下再度將人打量了一遍。
天祿十一年的時候,主子隨駕南逃到汴都。知道主子當年在京城的教坊認了個義子,京城城破,那義子不見蹤影,人人都說十有八九死在了京城……
主子嘴裡不說,實際上誰都知道他不信。所以這兩年,陸陸續續有人藉著這個名頭,帶了年輕漂亮的少年登門,說是來認親的。
等到主子不厭其煩,脫口而出說義子是閹伶後,甚至還有人為了攀上關系,以為主子喜好這口,將容貌清秀的少年去勢再送到胥府來,只求著主子憐惜。
這還是頭一回,來的是個小娘子。要不是他隱約聽主子提起過,說不定還真要把人關在外頭,拒之不理了……
門子這樣想著,忽覺得頭皮發麻,扭頭見主子正冷眼看著自己,腿發軟,忙低頭:“主子……”
胥九辭邁出大門,目光沉沉從門外一老一少身上掃過,最後落到了一眼就能認出女扮男裝的少女身上。
“你長大了。”胥九辭眼神複雜。
他伸出手,寬大的袍袖垂下,露出一截蒼白纖細的手腕,手掌在腿邊比劃兩下。“你那時候……記得才這麼高。”
趙幼苓看著他的動作,眨著濕熱的眼睛,笑:“我十二歲了。”
在她的所有記憶裡,關於胥九辭的記憶,無論前世今生都是重疊的。她從不嫌棄胥九辭的出身。這裡頭既有因為當時環境身份的原因,也有得了重諾的的胥九辭全心照顧的緣故。
她從韶王身上沒有感受到的父愛,是胥九辭在那幾年一一給予的。雖然這個人看誰都冷冷淡淡的,甚至還帶了絲倨傲,似乎除了天子誰也不能令他折腰。
但她站在胥九辭的身邊,看多了他人前冷漠,人後為闖禍的小徒弟們東奔西跑的忙碌。他也很疼她,雖然有時會嚴厲,或者要求她藏拙,可所有的一切,都基於她韶王之女的身份不能暴露。
趙幼苓不由想到了剛剛在街上見過的韶王。
她的父王是真正的龍子,他理智、英武,看似風流,尤其寵愛那些不知從何處搜羅來的美人,卻在後宅將嫡庶分的清清楚楚。
如果沒有前韶王妃的照顧,他甚至不會記得自己都有哪幾個孩子。
至於真心疼愛的,大概只有跟隨他出逃京城的二子一女。
“義父,女兒回來了。”趙幼苓想罷,輕聲嘆息。
胥九辭似乎直到這個時候,才恍然發覺眼前一切都是真的,口頭一哽,上前一步,伸手試圖向從前一樣,將嬌嬌小小的義女抱進懷裡。
手伸到趙幼苓臉旁,看著她清亮的眼睛,和明顯瘦削的臉蛋,胥九辭心中輕嘆,轉而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
“回來就好……”
胥府門口的動靜一直被四鄰八舍探頭墊腳地瞧著。那邊上黑色的大馬,看起來就不像是普通的家馬,再看胥九辭對人的態度,更覺得這是來了個了不得的人物。
有人窸窸窣窣的說話,見胥九辭朝這邊看過來,忙一鬨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