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一個謊,就要用千百個謊言,接二連三地填補上。那叫瓊孃的婦人,當時一口一個“子遲”“夫君”,這也能說是她們誤會,當她們都是聾子不成。
再說,若瓊娘真是同袍的遺孀,她也敢誇他一句照顧得當,這都把人照顧到床上,叫人又是表字,又是夫君的喊。屆時,只要他敢光明正大迎娶瓊娘,她就願意將手頭義父送她的莊子當做賀禮送出去。
她越想越氣,聽著外頭戴桁還要滿口謊言,越發替趙元棠覺得委屈。
這樣的男人,理該被人亂棍打出去,免得汙了人眼睛。
趙幼苓想著,當即就邁腿走了出去。趙元棠想跟,卻見她手在背後一甩,只好又躲了回去。
“阿兄,讓他走。堂堂戴家子,滿口謊言,哪裡有傳聞中的君子坦蕩蕩。”
趙幼苓的話毫不客氣,連落在戴桁臉上的目光,都帶了足足的鄙夷。
趙臻回頭,視線落在廳後沒能遮住的繡鞋鞋尖上,旋即轉身。
“戴兄,既然你是才到汴都,不如就早些回去安置。”一瞬便明白了妹妹們的意思,趙臻臉上出奇的平靜,黑眸不喜不怒地看著戴桁,“那對母子既是同袍遺孀,自然要好生照顧。只是下一回……莫要讓人聽見他們喊你夫君或是爹爹了。委實叫人誤會。”
這話聽起來的確像是信了的樣子。
戴桁稍稍鬆了口氣,對趙幼苓的話便沒放在心上。只是臨走,忽又想到什麼,又拱手道:“敢問郡主是否認識那位出手相助的胡人?此人……來自戎迂?”
趙幼苓在提起馬車的事時,只說有人救了她,隻字未提戎迂和呼延騅等字眼。突然間戴桁提到戎迂,趙臻的視線頓時落在了趙幼苓的身上。
趙幼苓看他一眼,沖著戴桁微微一笑。
“認識,那又如何?”她反問道。
戴桁一愣,一時竟的確不如要如何。
戎迂畢竟是中立的遊牧部族,即便和吐渾關系不錯,可至少明面上戎迂從未追隨吐渾侵犯過大胤邊境。
且從前朝開始,戎迂便每時隔十幾二十年,便會求娶一位漢人公主。前任大可汗身邊就有一位先帝在世時,做主嫁過去的公主。如今的大可汗篡奪王位後,還不曾向大胤提出過和親。
因此,戎迂突然派了王子來為天子祝壽,實在是不得不叫人注意。
只是除了注意,戴桁的確不解其意。
“雖是認識,但郡主還是要小心一些。”戴桁想了一會兒道,“畢竟是外族,與我大胤子民不同,恐有異心。”
他說著,往廳後看。
趙幼苓上前一步,擋住他的視線,冷冷地瞪著他:“既然話說完了,郎君還不走嗎?可是已經安置好了你那位‘同袍’的遺孀?”
戴桁張了張嘴,想起衚衕口的馬車裡等著的母子倆,只好拱手告辭。
趙臻頷首,親自送他出門。
見他還要轉身告辭,趙臻道:“戴兄,韶王府和戴家的這門親事,希望你回去之後能拒絕。皇祖母說過,要娶二孃的,是無妾無子的戴家子,而不是一個有了女人孩子,卻滿口謊言不願承認的騙子。”
說罷,趙臻冷下臉來:“從此以後,韶王府的大門將不會對戴兄開啟。戴兄要如何安置那對母子,是戴兄自己的事,若是敢糾纏二孃,便別怪我向陛下參戴兄犯了欺君之罪。”
這下話是真的說完了,不等戴桁反應,趙臻轉身進門,一聲令下,門房“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沉重的門板發出悶響,戴桁呆愣愣地站在門前,一時心悸不已。
那一頭,送走了戴桁,匆匆趕回前廳的趙臻,抬眼瞧見姐妹倆正站在簷下等著自己,當即幾步上前,開口就道:“是大哥錯了。”
趙幼苓吃了一驚,再看趙元棠,顯然也沒想到會聽到他說這句話。
趙臻擰著眉頭:“我原以為沒能查出什麼,那戴桁說不定就是個可信之人,二孃嫁過去,只要夫妻一心,即便日後戴家倒了,日子也不會難過。但沒想到,他竟然還是個小人。”
他看著趙元棠:“二孃和十一,都要嫁給自己喜歡的,會一心一意待你們好的人。”
得他一句“小人”,趙幼苓便知道,戴家的這門親,算是徹頭徹尾的了結了。
她鬆了口氣,心底大石落下一塊。
另一塊,仍懸在半空,只等著夜深人靜,有石子敲響了她的軒窗。她推開窗,便見著那張叫她心底落下另一塊石頭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