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五官都被大腦控制，如果你的思想在書本上，那外面的聲音你是聽不到的。如果你的思念本就在書本之外遊蕩，那一點兒鬧吵都會讓你抓狂。例如，有時候你想一件事情想得出神兒，別人喊你，你是聽不到的。電視劇剛剛結束，石徵立刻起身關上了電視。他拿起手機，搬著小板凳走到陽臺上，反手關上了門。石朵兒的思想跟著一起去了陽臺。她不是不專心讀書，也不是想窺探什麼秘密。她只是想知道爸爸現在的心情。父母在孩子面前永遠扮演著父母的角色，強大堅強，扛起一切的責任感。父母在彼此面前扮演的是夫妻的角色，可以依賴，也可以傾訴。從他們兩口子的談話中，往往能知道他們真實的情緒和想法。
“你今天吃的什麼？一個人帶著孩子忙得過來麼？我這沒問題。其實就是買買菜，做做飯。就中午飯和晚上飯忙一會兒，其他時間都挺閒的。是啊，是啊。這麼多年都是你買菜做飯，真的是辛苦了。今天孩子心疼我，怕我無聊，還讓我看了會電視呢。她沒事兒，我閨女我知道，她只要想學，就能學進去。還有，我想著明天去給他們邱老師買個什麼禮物。你說買點什麼呢？其實從我來了之後，我觀察了很多。我覺得石朵兒問題不大，畢竟是個在青春期的孩子，有時候跑偏一點兒，犯點錯，有點兒小衝動倒是很正常的。是啊，我知道。哪兒有不犯錯的孩子。我覺得有問題的是她們班主任。對對對，那個邱老師。其實石朵兒跟我說過她們邱老師的問題，貪財啊，針對她啊，我都沒信。可是這次事情，我發現她確實品質有問題。對，因為我也跟朵兒的其他老師聊過。所以更得買禮物了，投其所好啊，她畢竟是朵兒的班主任啊。對，反正就這不到一年了，不求她對朵兒多麼好，但求她別再找朵兒的麻煩就行了！對對，考上大學後就走了，以後再也不見了。沒錯，這樣的老師還見什麼？對對對——”
石朵兒的思想從陽臺上回來了，她覺得這就是長大後的無奈吧。禮物本應該送給真心感謝和祝福的人，可是很多時候，偏偏要送給最討厭最差勁的人。至於後來爸爸到底給邱葉買了什麼，石朵兒不知道。但是她可以確定，應該價值不菲，因為從那天開始，邱葉對石朵兒收起了冷漠和白眼，變得又慈愛又熱情，而她和爸爸在租來的房子裡吃了整整一個月的麵條。到了月末的幾天，連滷子都沒有了，只有鹹菜。石徵每次看著石朵兒吃著沒有一絲油星的白花花的麵條，想著家裡的妻子吃得也不會好到哪兒去，心裡就絞著疼，慚愧，自責全部堵在喉嚨，他覺得完全喘不過氣來。
“爸爸，你怎麼不吃啊！”石朵兒明亮的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爸爸。
“啊，我不餓。你先吃吧。吃完趕緊去上學。”石徵有時候不敢看女兒的眼睛，他把視線挪到了自己的一雙手上。
石朵兒不再說話，她大口吃完了飯，便起身背起書包出門了。關門的一瞬間，她清楚地聽到了爸爸的一聲深深的嘆息。
晚上，石徵習慣性地站在陽臺上，看著女兒回來的小路。零零星星的幾個陳舊的路燈發出昏暗的光芒，旁邊凌亂的樹枝還調皮地擋住一部分亮光，基本是看不清楚什麼的。但是他就是要看著，一陣陣風拂過，他身上的外套顯得有點單薄。突然，外面傳來熟悉的敲門聲。石徵快步走到門口，開門看到女兒的一瞬間，他就覺得踏實了：“我怎麼沒看到你。”
“你在哪兒看我？”
“陽臺啊。你每天上學走，放學回來。我都在陽臺上看著你。”
“這麼涼的天，你就別總在陽臺上待著了。”石朵兒把書包放了下來。
“沒事兒。不涼。倒是你，你冷不冷？”
石朵兒沒有回答，笑眯眯地從校服口袋裡掏出一個塑膠袋塞到石徵的手裡：“給你的。”
石徵莫名其妙地開啟了摸起來還熱乎乎的塑膠袋：“什麼啊？”塑膠袋裹了一層又一層，最後是兩個燒餅裡脊，還加了雞蛋：“這是什麼？”
“燒餅裡脊加雞蛋。快吃吧，爸爸，趁熱。”石朵兒高高興興地看著他，露出了兩個淺淺的酒窩。
石徵的手有點哆嗦：“你哪兒來的錢？”
“你平時給我的零花錢啊，我一分沒花。”
“那是有時候來不及吃早點，我讓你買早點的錢。你這孩子！”石徵又急又疼。
“快吃吧！這家做得特別好吃，你嚐嚐。”
“我不吃！我不餓！我也不愛吃這些東西！你吃吧！”
“哎呀，兩個燒餅裡脊而已，就別讓來讓去了。你快吃吧，爸爸。你吃完，我給你一個禮物。”
石徵強忍著眼裡的淚水，他朦朧中看著女兒，她好像突然長大了。她個子竟然已經這麼高，出落得漂亮大方，這就是曾經那個整天騎在他脖子上，開心地滿嘴吐泡泡的小丫頭麼？石徵深呼吸了一下，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還有禮物？什麼禮物？”
“你吃完就告訴你。”石朵兒搬著小板凳坐到了石徵面前，託著臉看著他。
石徵大口咬了下去，真的很好吃：“好吃！”
石朵兒滿意地笑了：“是吧！我能騙你麼！真的好吃！我以前沒事就跑出來買這個吃。”
石徵停了下來，白了石朵兒一眼，哭笑不得：“好啊你，要不你成績下降呢！你天天不老實在學校待著——”石朵兒吐了一下舌頭笑了，石徵也笑了。他三口兩口吃完了兩個燒餅裡脊，嘴裡還嚼著最後一口：“禮物呢，我看看你要給我什麼禮物。”
石朵兒走到桌前，從書包裡抽出一張紙遞給他。
石徵很久沒有笑得這麼開心了，他用力地揉了揉女兒的腦袋，不知道說什麼好，眼淚在眼眶裡轉了又轉，最終還是流了出來。一晚上，他拿著這張紙看了又看，笑了又笑。這是一張成績單，他的女兒，石朵兒，英語考了全年級第一。雖然只是這一門功課，但是他覺得，他的女兒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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