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裴不敢再想,叼起扶疏,讓迷糓枝丫引路,一躍而起,飛過大火,邁開腿跑出去。
庚辛丘脈綿延千裡,跑在其間倘若用法術,很容易迷路。桑裴足下生風,耳邊風聲颯颯,將扶疏的藤葉颳得呼啦啦地搖擺。天色愈發漆黑,夜空裡沒有星星,桑裴丟擲夜明珠。
跑著跑著,扶疏葉面濕漉漉的,她以為自己沒剋制住流眼淚了,抬頭看天,才知道夜空飄雨,斜斜的雨絲打在葉面上,絲絲縷縷,涼透心肺。
她心下緊沉,愈發焦急。可是她笨,跑得又慢,再焦急也無用。
雨水傾瀉如瀑,山路崎嶇本就難走,逆風呼呼湧灌,桑裴不敢放慢步伐,他就怕……怕心中想法成真。
腳下打滑了幾次、頭撞上山腳幾次,已經數不清了,跑得磕磕碰碰。他心底煩躁,眼前煩人的雨水突然沒有了,他抬頭,看見一團圓乎乎的綠葉。
扶疏趴在白虎頭上,一條藤枝抓住虎毛,剩下的盡數朝前伸長,每一片葉子都盡量攤平了,織成一個小巧精緻的屋簷,雖有絲雨飄來,卻無甚妨礙了。
“哥哥,你跑,我來擋雨。”
桑裴張了張嘴,瞥見一雙帶著焦急之色的淺綠色大眼,心下一動,最終還是什麼話也沒說。目視前方,飛躥出去。
風更大更疾,吹得葉片往後翻騰,扶疏忍住風割葉片的疼痛,綠色屋簷,穩固堅韌。她痛得難受,又騰不出空,只好想其他的轉移注意力,可腦袋裡翻來覆去都是幹娘,越想心裡越害怕。
越跑越快,始終沒有見到期待的身影。
庚辛丘脈深邃而曲折,唯當路過偏僻泥濘的山路,才發現一串腳印,淺而稀少,他們沿著腳印跑著,起初看見了鮮血,後來血腥味愈發濃重,沿途的腳印淩亂密集。
看見地上斑斑點點的血跡,桑裴心中一心,頂著狂風暴雨,拼命得加快步伐往前趕。
這些血的氣息太熟悉,太熟悉,是母親……是母親的血。
扶疏一部分葉子忍不住蜷縮著,喉頭溢位一聲嗚咽。
桑裴發出虎嘯,快點,再快一點。
日升日落,再到日出時分,雨停風止,天邊翻出魚肚白,大片大片金色傾瀉而出,快要跑出庚辛丘脈。地面腳印愈發密集,幾乎是爬著前行的,終於——
找到了。
可晚了,一切都晚了!
桑裴木木地看著熟悉身影,他化成人形,拖著萬斤的雙腿,一步步地往前挪。
明明她就在眼前,可他卻覺得好遠——遠得他這輩子都追不上。再也聽不到她熟悉的喝罵,心,彷彿被鞭子狠狠抽打般,一抽一抽的痛。
痛得他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舉步艱難。
垂在身側的手掌緊緊握起,手背上布滿了青筋,桑裴習慣地、極力壓抑著情緒。可是,突然間,他驀然聚力,爆發出此生最強的力量,妖力灌注雙腳,忽得往前一躥,撞開一旁伺立的小白鶴。
桑裴撲到大白虎面前,虎目直勾勾地盯著她,許久,他才恍然驚醒般,右手嚮往常那般,輕觸白虎額前柔軟的毛。
“母親。”我來晚了。
一句四平八穩的話,卻讓肩上的蠢藤從呆懵中清醒,然後再也壓抑不住,嚎啕大哭。
連小白鶴,都因他那看似冷漠,卻帶著悲痛的顫語,而傷心得紅了眼眶。
小白鶴微微垂下頭顱,白光一閃,化身成清秀少年,他對著閉目的桑裴,愧疚地道:“虎後之事我已知曉,對不住,此事是我迦歸峰失誤,我回去會一五一十稟告給爺爺,為汝正名。”
爺爺當初寫下這句話,是被華清爺爺的一番話氣昏了頭。若非他拜訪朱雀部落回來得晚些,還沒法遇上幾乎氣絕的虎後,也沒法得知真相。他氣惱華清爺爺亂替家族後輩說話,害爺爺鑄下大錯,面對為子操勞至力疲的虎後,更是羞愧難當。
桑裴驀地昂頭,眼眶血紅,道:“滾!”
白鶴少年嚇了一跳,喉頭哽了哽,事已至此,他無可辯駁。都是爺爺一句話,使白虎一族的大王子名聲受損,虎後因此不得不為兒子奔波,才導致如今的下場。說來說去,都是迦歸峰間接害死了虎後。
他不住地道歉:“對不住,大王子,我會補救——”
桑裴赤紅著眼眶,額頭青筋暴起,大手拎起少年,高高提起,似乎下一刻就要宰了他:“補救,拿什麼補救?我要母親,你能嗎!”最後一聲,是聲嘶力竭的咆哮。
白鶴少年哭道:“對不住,對不住。”
桑裴喉頭滾動,目光空洞地看著他,少年嚇得哆嗦,以為自己就要死了,誰知,下一刻,桑裴猛地送手,像丟一樣垃圾。
他蹲下身,抱起母親,經過少年身旁,聲音嘶啞地道:“回去告訴鶴老,今日之仇,我桑裴,必報!”
白鶴少年悚然一驚,愧疚地看了眼虎後,擦把眼淚,明白自己說什麼都沒用了,這個仇算是結下。他轉身化為白鶴飛到高空,帶領手下朝迦歸峰直直飛去。
扶疏掉到虎後身上,纏住她的手腕使勁輸入藥氣,有多少輸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