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菡兒已經長大了，可以照顧好娘和妹妹，不好嗎？”

“正是長大，才不好啊……”宋氏痛苦的看著蘇菡，“有些事情，現在再不教你，就沒機會了。”

“我們上港村都是流民，戰亂和饑荒，幾乎把我們變得不像人，一路上燒殺搶掠，扒樹皮喝獸血，甚至有人吃人肉，他們那種眼神，我和你爹在山上打獵看到過很多次，那是野獸的眼神。

可笑不可笑，我們終於活了下來，卻活成了畜生。即使來到這裡安頓下來，分給我們用來開荒的田地都是下等田，肥力不足，還要交稅，在地裡忙活一年到頭，還是每天都吃不飽，只能互相爭地爭利益爭女人，畜生還是畜生。”

這個蘇菡非常明白，大概類似於創傷後應激障礙，文藝點說就是“回不去了”。

他們一路逃荒過來，見過那麼多血腥暴力、喝血吃人，自己也是費盡心機才能弄到一口吃的，到這裡好不容易定居下來，環境也差，資源不夠，土地不夠，女人不夠，一切都只是能勉強生存，創傷後的心理得不到舒緩和治療，仍然保持逃荒路上的警惕性和攻擊性，為了奪得利益，會做出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

這幾年大家都是在這種互相防備的情緒中過來的，流血事件時有發生，所以今天早上蘇菡的一番言論才能暫時嚇退一些人，因為他們相信宋氏會做出這些事情。

見蘇菡能聽懂，宋氏有些欣慰：“你是個好孩子，娘這幾天生病，家裡全靠你。可是這樣的日子，我們也過不了啦。上港村和附近的村子，基本都是逃荒過來的，女人很少。由於土地貧瘠，外地肯嫁過來的女人也少，嫁過來肯生女孩的就更少了，畢竟多一口人就多一張吃飯的嘴，大人都餓著肚子，又怎麼肯多養一個女孩呢？就算有多的口糧，也要留著生兒子傳宗接代啊！”

蘇菡點點頭，她從小蘇菡的記憶裡發現，村子裡根本沒有和她一樣大的女孩，僅有的幾個小女孩最大的才四五歲。她從小到大都沒有玩伴，這也是小蘇菡性格孤僻的原因。

宋氏喘了幾口氣，眼裡泛出哀慼之色：“村子裡一個適婚女孩都沒有，老的少的光棍卻有幾十個。菡兒，你今年十二歲，已經可以定親了，之前有爹孃護著，別人不敢打你的主意，可如今娘也不行了，你怎麼辦？”

蘇菡悚然一驚，她是現代人思維，來這裡幾天了還一直覺得自己是小孩子，只以為光棍們覬覦的是宋氏，根本沒把這個身體和結婚一詞聯系在一起，可古代十幾歲結婚已是尋常，農村不講究的，十歲就接回家的也有，畢竟女性資源少，早搶早好，還能給家裡幹點活，做飯炒菜洗衣服下地都可以。

再一想到村子裡從十歲到五十歲都有的光棍們……

可怕。

宋氏見蘇菡害怕，一陣心痛：“菡兒，娘沒用，保護不了你了，趁現在他們還在觀望，你今晚趕緊帶著蘭兒逃吧。”

蘇菡愕然，聽宋氏說本地幾歲就可以定親，她被眾多光棍覬覦的時候，她確實打算等宋氏撐不住了，就帶著蘇蘭趕緊跑路，因為她作為一個現代女性，實在無法忍受自己這麼小就隨意嫁人。

可宋氏一個土著，為啥不趁自己還在，給女兒找一個相對來說還將就的人家，而是讓蘇菡冒險跑路呢？

宋氏摸索著從被褥最下面拿出一個小包袱：“菡兒，開啟它。”

蘇菡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一頭霧水的開啟了這個包袱，裡面放著幾件小孩子的衣服和一個小小的銀手鐲。

“這是娘給蘭兒準備的行李嗎？”看衣服的大小，剛好夠蘇蘭穿，只是布料很華麗，蘇菡皺眉，這根本不適合逃跑路上穿，難道是讓當掉換錢？

宋氏搖搖頭：“這是你的東西。”

她長嘆一口氣：“你懂事了，也該知道真相了。當年我們蘇家十幾口人逃荒，你爺爺奶奶叔叔姑姑他們陸陸續續病倒在半路，沒有堅持下來，只剩下我和你爹，在經過江州豐縣的時候，撿到了你。

豐縣當時被流民沖擊，縣中大戶被燒殺搶掠，亂成一團糟，你就縮在城門外的小樹林裡，我們見你穿戴精緻，斷定你是大戶人家逃出來後跑丟的小姐，便帶著你，想等縣城內安定下來，把你送回家換一些糧食。

可惜之後我們在城門口守了十幾天，出逃的大戶都回去了，也沒看到有人出來打聽你，縣城又對流民嚴防死守，再也不讓進城，我和你爹沒辦法，只能帶著你繼續南下，對外直接說你是我們的女兒。”

宋氏垂下眼：“說實話，如果剛開始逃荒就遇到你，我和你爹是不會帶著你走的。一個四五歲的孩子，帶上也走不了多遠，還會給大家造成很大的負擔。

可我們帶著你在豐縣外守了十幾天，見你懵懂可愛，實在不忍心丟棄你，幸好過了豐縣，災情已經不太嚴重，雖然還是沒有糧食吃，山上已經有綠色了，你爹可以打獵，我可以煮野菜，於是決定帶上你，三人一起勉強撐到了上港村。”

……原來我的身世這麼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