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她寵冠後宮,在短短年餘, 以一小小貢女身份, 從娘子晉為妃位, 就連世家出身、育有皇子、資歷深厚的淑、麗、賢三妃, 都要避她鋒芒。她享受著潑天恩寵的同時, 心中卻是惶恐不安, 陛下越是寵她, 她就越如置身雲端,生怕何時就會行差就錯,一腳踏空,摔個粉身碎骨, 只因,陛下之寵, 總似淡淡隔著一層, 如寵只貓兒鸚鵡一般, 似無男女愛意。
她柳瑟瑟, 既入了這大周皇宮, 便不會希求所謂的帝王之愛, 可是帝王之寵,她必須牢牢抓在手中,她先前得勢,已惹得多少人眼紅,若一朝跌下,不知要受到多少踐踏, 唯有“常得君王帶笑看”,才能在這後宮生存,才能受萬人仰望,永為人上之人。
前懷王妃虞蘇蘇一事,宮中雖無人敢直言,但上至妃嬪、下至宮女,誰不在私下傳說?!人人都道,那虞蘇蘇,現如今,就住在承乾宮裡。
承乾宮是何等地方,若不是陛下允許『露』了風聲,怎會傳出這樣的話?若不是陛下有意縱了此種流言,宮中上下,誰人又敢這樣編排?前懷王妃虞蘇蘇,人在承乾宮,且是陛下新寵,這一震駭世人的不軌之事,正是鐵一般的事實。
能讓陛下冒天下之大不韙,可見這虞蘇蘇所受盛寵之隆,且長居承乾宮,亦是她先前最為受寵時,也未有之待遇,再念及這虞蘇蘇與賢、淑、麗三個“深宮老『婦』”不同,與她一般,正當芳華,那日宮中賞梅宴上,驚鴻一瞥,連向來自視貌美的她,都不由一驚,暗暗比較了一番,更遑論上了心的男子,自是要念念不忘一陣。
但這一陣,未免也太久了些,闔宮妃嬪是早習慣了陛下淡待後宮,賢、淑、麗三妃,分掌宮事大權的同時,直如“養老”一般,可她不同,自承聖恩以來,一路扶搖直上,不知“淡待”為何物,她韶華正好,也不肯自此沉寂後宮,她還沒來得及向陛下求要後宮掌事之權,這虞蘇蘇就“橫空出世”,奪了陛下盛寵,令她自此無法面見天顏……
闔宮妃嬪,私議虞蘇蘇一事的同時,看她的眼神,都透著幾分的幸災樂禍。她雖居妃位,可與賢、淑、麗三妃不同,既無皇子傍身,又無母家倚靠,如失盛寵,這妃位坐不牢固,若有之前眼紅之人聯手暗害,她孤身一人如無力反擊,便是萬劫不復……她之所有,都是陛下所賜,她背後無一勢力倚仗,也唯有依附陛下,才能得享尊榮,便是當貓兒鸚鵡也罷,唯有得陛下雨『露』恩賜,她才能安心,才能如凌霄花,攀附陛下向上,永離塵沼,萬人之上。
是以,在“前懷王妃身居承乾宮”這一傳聞,私下傳得熱火朝天之時,闔宮上下,就屬如妃柳瑟瑟,最為焦心,無事就來承乾宮附近閒走,以盼能“偶遇”聖上。她這般走了多日,今朝終於隔著梅林,望見聖上疾步經過,心下一喜,忙上前迎駕,但陛下卻只淡淡看了她一眼,隨意問了幾句話,即快步向前走去。
如妃自不肯錯失這機會,忙扶著侍婢蕙兒的手上前,與陛下同行。
陛下走得極快,她跟得勉強,好容易見陛下望向某處、終於停了腳步,正微喘了口氣,欲開口道出早已醞釀好的思念之詞時,陛下卻又快步走向了梅樹掩映的沉香亭。
沉香亭中,幾個宮女身前,一女子正憑欄倚坐,懷裡抱了只貓兒,望著滿園的梅樹出神。
她那姿容,既見過,便很難忘記。如妃扶著蕙兒的手慢慢近前,見這前朝後宮的風口浪尖之人,攏著一身素白狐氅,清簡髮式斜斜簪著幾道玉飾,氅內亦是霜白裙裳,兼至肌膚白皙,薄涼光照下更顯澄淨,整個人如攏在雪光之中,只腕處一串紅珊瑚珠子,為她添了一點生機,見了天子駕到,亦不動身,只緩緩抬眸看了一眼,就繼續看向滿園的梅花出神,反是陛下,倚欄坐下,捂著她手笑道:“怎麼想起來出來走動了?”
自長居承乾宮後,除回虞府一次,她未離開過承乾宮半步,中間幾次相邀出遊賞梅,她都拒了,明帝自然以為這是蘇蘇礙於禮法、無顏見人的緣故,又見今兒個,她卻主動出來了,自是認為蘇蘇心中終於鬆動,正有些歡喜時,卻聽蘇蘇淡淡答道:“陛下訓責太子之言,真乃字字珠璣,我在內聽得羞慚難當,只能出來透氣。”
如妃眼見陛下的面『色』一凝,扶著蕙兒的手也不由一緊,但下一刻,陛下卻又徐徐笑了,牽了那虞蘇蘇的手道:“隨朕去折幾支梅花,回頭『插』在花觚中,夜裡有梅香相伴,定能一夜好夢。”說著就牽著那虞蘇蘇,自亭中另一邊離開,徒留她一人呆呆站在沉香亭這畔。
跟隨陛下的內侍宮女,亦陸續離去,蕙兒瞥見主子面冷如冰,愈發垂首,惶恐半晌,卻又聽主子輕輕笑了,抬手摺下一支梅花道:“花無百日紅,何況是這等傲雪凌霜之花,起先覺著不同於萬紫千紅、罕見有趣,可若捂得久了,沒把冰化開,反把手凍傷了,到時也就知道,春花爛漫的好了,至於這傲雪之花…………”含笑賞看一番,一鬆手擲在冰雪地上,悠悠道,“在春光晴好之時,也合該零落成泥,無人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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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帝牽著蘇蘇在梅林中閒走,見她只是心不在焉,笑道:“去年這時節,朕與如妃,在這林裡折梅,如妃那時只是充容,卻大膽向朕求取妃位,這是不合規矩之事,但朕高興,也就允了。”
明帝話中意,是暗示蘇蘇低頭向他求取一個名分,可他落下話音,去看身邊女子,見她仍是眉目澹靜,無波無瀾,也不知是在聽還是在走神,只得駐足握著她肩,凝望著她道:“朕待你,自然更是不同。”
蘇蘇卻聽笑了,“陛下登基二十餘年,後宮美人流水一般,這話,怕是不知說了多少遭,可到頭來疼惜盛寵,不過也都如流水逝去,只將一顆顆珍珠,耗在這深宮裡,磨成了魚眼珠子。”
曹方每每聽虞三小姐這般同陛下說話,總擔心陛下突然掣出劍來將她殺了,有時他都疑心,不得自戧的虞三小姐,是不是故意如此,好惹怒陛下去殺她,可陛下每每,總能生受下來,並不惱怒,譬如此刻,仍笑望著虞三小姐道:“既身在後宮,自然只能依託朕的恩寵,朕一念之間,可將一人捧至雲端,也可令她摔落塵泥,至於如何固寵,該是妃嬪思量之事,你說是嗎?”
蘇蘇知明帝是在提醒她,他此刻可令她長居承乾宮,享盡所謂恩寵,一轉念,也可將她逐至冷宮等地,令她老死深宮,他要她知道,她餘生的榮辱貴賤,都攥在他的手中,都只在他的一念之間,他要她,真心愛他,如凌霄花般,一生攀附他而活,直至此世身死。
所謂帝王,不僅掌天下生殺大權,亦要連人心,都要以權柄把持,緊緊攫在手中,強行扭轉,需按他的意願生長……可世間萬物,最難強求的,便是人心…………
蘇蘇心中冷笑一聲,輕撫著懷中貓兒道:“陛下這治理後宮的心思,若放到前朝施用,那朝堂之上,怕盡是些溜鬚拍馬之輩,我要為大周朝一哭。”
明帝聞言微一怔,繼而大笑起來,直震得林間雀鳥飛起,方止住笑聲,噙笑握著蘇蘇手,深深望著她道:“說笑而已,朕待蘇卿,永與旁人不同。”
夜近亥正,丞相謝晟離了御史雲霖壽宴,回到自家府邸時,一下馬車,為凜冬冷風撲面一吹,酒意頓時消退了不少,推開小廝欲攙扶的手,一個人,慢踱著步子,來到了空雪齋。
空雪齋本就清寂,在慘淡冬夜月『色』下,更是滿目蒼涼,無一絲生機。謝晟一踏進這孤絕人世的靜齋,心思就幽深起來,及打簾入內,見允之正在燈下處理公務,靴邊臥著一隻黑貓,四蹄雪白,與今日在御書房所見那隻,花『色』一模一樣,再想起探簾抱貓的那隻纖纖素手,心情更為複雜。
謝允之不意父親會深夜來此,擱下公文起身,“父親夤夜來此,可是有事吩咐?”
謝晟笑,“無事便不能來嗎?”擺手讓允之坐下,自己也在案對面坐了,望著滿案堆疊的公文,想到同朝大臣都羨慕他有兩個好兒子,長子才華橫溢、卓爾不群,得與皇室結親,次子更是天縱英才,世所罕有,深受陛下信任倚重,皆盛讚他教子有方,卻不知,他這做父親的,從來看不清他的小兒子,就連他當初突然科舉入仕的因由,至今都未辨分明,只知,允之自小清寂,不與人往,後來種種細微改變,皆因虞蘇蘇而起,這與他本『性』不符的為官之事,起始於虞蘇蘇夜奔空雪齋後,大抵也與那虞蘇蘇,有一定干連…………
虞蘇蘇…………
今日御史雲霖壽宴,懷王殿下攜他的新正妃——雲霖嫡女雲綺容,赴宴為老丈人賀壽。這段時日,前懷王妃虞蘇蘇身在後宮、為陛下所幸這一驚世傳言,在民間私議得沸沸揚揚,是以懷王殿下一出現,宴席就靜了靜,及後雖如前喧譁熱鬧,赴宴王公親貴、世家朝臣的火熱探詢目光,都不住地往他身上飄,但懷王殿下本人,卻是極平靜淡然,彷彿無事人一般,含笑宴飲,從容自在。
先前虞蘇蘇身為懷王妃,允之與她“藕斷絲連”,還有書信往來,也就罷了,如今這虞蘇蘇,竟令陛下打破禮法綱常,不顧世俗非議奪侍在身邊,可見承受天恩之隆重,允之萬萬不能,再和她有一絲干係了…………
思及此,謝晟看向正批公文的次子,笑道:“既立業了,也就該成家了,你也不小了,前幾日,你母親和我說,待明年開春,就尋官媒,為你留意婚事。”
謝允之卻淡淡道:“何苦害人。”
謝晟一口氣上不來,差點被愛子這淡淡四字給噎死,卻也知對上他這次子,急也無用,只能無聲半晌,敗下陣來,“……此事不急,你慢慢留意相看,有中意的女子,就與你母親說”,略一頓又道,“但若那女子已與人結緣,便不能妄生半分心思,正如你所說,何苦害人。”
謝允之筆下批覆粘連不斷,“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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