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時節,明帝攜皇室親貴朝臣, 往翠微宮避暑, 此次不同往年, 太子亦隨行在側, 並未留京。
蘇蘇隨明帝居在清晏殿, 每日於內間, 一壁寫字作畫觀書蒔花, 一壁聽外殿此起彼伏的朝議之聲。及明帝下朝入內,也總要她陪侍一旁,一邊批閱奏摺,一邊與她說些閒話, 若蘇蘇不肯開腔搭理,便將手中奏摺遞與她, 命她讀與他聽, 迫她出聲。
這日蘇蘇從明帝手中接過一奏摺, 讀了起始一句“臣宛州牧魏敦跪奏”, 目光瞄到後面幾行, 便怔住了, 漸止了聲,明帝笑望著她道:“朕命人修繕了你父母陵墓,將你家洛水舊宅,也掃除修葺一新,待明年朕下江南,便帶你回洛水, 在舊宅住上幾天。”
蘇蘇無聲闔上奏摺,擱在御案已閱的奏摺之上,明帝也未指望她有何反應,只笑著又遞了一本過去,如此這般批完,已近午時,明帝攜她用了午膳,擁她在碧紗櫥後小睡。
御榻上,蘇蘇輕撥著扇柄處的流蘇墜子,只是睡不著,待身邊人呼吸勻暢後,悄離了他的身子,打簾向外走去。
風荷廊亭,後宮妃嬪,正與伴行御駕避暑的諸公主王妃、郡主夫人等,一邊閒用茶點冰酪,一邊共賞清漪池無邊無際的碧葉蓮花。
這等聚會,未央宮那位,自然是從不來的,後宮妃嬪心照不宣,但在座的一些王妃夫人們,用著茶點的同時,都悄遞著疑『惑』的眼神,只無人出聲發問,除了長平侯府那位千尊萬貴的郡主小姐,持著銀匙輕輕攪動著酥酪冰碗子,似好奇般隨口笑問:“為何不見宸妃娘娘?”
賢妃等人笑而不語,如妃涼涼笑道:“宸妃蒙聖上恩寵,寸步不離陛下左右,哪有功夫,來這兒喝茶賞花?!”
慕容楓感嘆笑道:“真是伉儷情深。”話出口,才似自覺失言一般,微有赧意的輕吐了吐舌。
廊亭眾人,聽了清河郡主這話,又想起那二人原先身份,大都不禁暗暗發笑起來,楚王妃『性』子寬和,又與宸妃娘娘先前有交情,想著她『性』子最是明婉柔善不過,如剔透水晶一般,卻落到這種事上來,心情複雜,默默飲茶不語,樂安公主與雲綺容在周遭暗笑聲中,皆是鬱悶難言,獨虞姝姬,依舊坦然,含笑輕搖著團扇,見她那在京郊別墅住了數月不回、最後被她兄長親去迎了同來翠微宮的郡主小姑子,盈盈笑著看向她道:“嫂嫂是宸妃娘娘姐姐,不若去請了娘娘同來沐風賞蓮?”
虞姝姬含笑望著清河郡主,“娘娘自小喜歡清靜,是不愛熱鬧宴飲的。”
慕容楓卻堅持道:“聽聞嫂嫂與娘娘閨中感情極親密的,嫂嫂親去請,說不準娘娘就來了呢?”
虞姝姬眼望著慕容楓,手勒著扇柄,只是凝笑不語,雲綺容有意為姐姐親人解圍,卻因心之急切,一時不慎失言,“姐姐確實不愛熱鬧…………”
一語未盡,慕容楓已領著眾人笑了起來,“姐姐?懷王妃這聲姐姐可不能『亂』叫,若這樣稱呼宸妃娘娘,世人還以為又有了什麼喜事呢。”
雲綺容乃大家閨秀,在人前向來舉止得體、端雅大方,還從未如今日失言窘迫過,她聽著慕容楓話中深意,望著諸王妃夫人面上忍不住的笑意,雙頰騰地燒紅,持盞的手也不由微抖了起來,想要喝口茶壓下紛『亂』的心緒,卻一個不慎,將茶水跌潑在身,引得慕容楓又笑看過來,“懷王妃這是怎麼了,怎麼臉比新嫁娘還要紅?”
雲綺容更是窘迫,樂安公主正按耐不住要發作時,忽聽廊亭外侍立的宮女恭聲喚道:“宸妃娘娘!”
眾人抬首看去,才知宸妃不知何時走近前來,七八個內侍宮女在後跟著,她手持一柄輕羅小扇,霜膚幾與雪絹扇面同『色』,身上一襲碧水綠薄綃長裙,臂間鬆鬆挽著玉『色』披帛,質極輕柔,如煙霞一般,縈攏身側,在長風中翩翩若飛,碧水綠的裙裾與荷葉同『色』,隨著主人沿著長廊、在滿池蓮花輝映下漫步走來,飄振如蝶,如古畫技法之吳帶當風,飄逸飛揚,翩若驚鴻。
後宮諸事雖由賢、淑、麗三妃同掌大權,並以賢妃為首,但“宸”字封號令人心驚,聖上盛寵亦是前所未有,於是賢妃望著來人,扶著侍女的手,起了身,其餘三妃只能跟起,至於其他妃嬪、公主王妃、郡主夫人等,不管心中如何編排,都早已起身施禮,恭恭敬敬道:“參見宸妃娘娘。”
賢妃見宸妃走近,含笑道:“正說要勞動世子妃去請妹妹過來坐呢,可巧妹妹就來了”,忙吩咐身邊人,“快去盛碗冰酥酪來”,又問宸妃,“平素沒有機會與妹妹往來,也不知妹妹愛吃什麼,這冰酥酪,妹妹是喜歡澆櫻桃汁,還是黃桃汁?”
女子只道:“不用麻煩了”,眸光落向某處,一抬手,玉臂如鶴頸輕揚,姿態美好,語意清和,“綺容,來。”
雲綺容一怔,慢慢走近前去,伸手搭上那隻溫涼的手,“姐……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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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攜了她手,“隨我去換件衣裳”,徑牽著雲綺容離開此地。
廊亭眾人望著那二人並肩遠去的身影,如妃扶著侍女的手,慵然坐下,撥著鬢邊垂系的簪釵流蘇道:“懷王府真是不同凡響,便是後宅,也是這般和睦。”
如妃言中直指懷王府,眾人念著樂安公主在場,便是想笑,也不敢十分外『露』在面上,只各自垂首飲茶,當沒聽見,當無事發生,獨慕容楓輕撫著腕間玉鐲,微一抬首,朝如妃清恬一笑。
如妃乃貢女出身,便是先前深得帝寵,這些金枝玉葉的公主郡主,也只對她表面客氣,心裡不知編排多少,還未有誰如慕容楓這般示好過,且她還是堂堂長平侯府的郡主,如妃微一怔後,忙微一頷首,也抱之以一笑。
蘇蘇攜雲綺容去了清晏殿後一靜室,命阿碧取了套簇新的雲水藍衣裙來,待雲綺容換上後,見她原先的淡緋『色』妝容,與裙裳顏『色』不大相契,便按她在鏡前坐了,讓阿碧打了水來幫她淨面後,自挨著梳妝檯沿坐下,託著雲綺容的下頜,為她畫起清淡雅緻的玉梨妝來。
這也是從前在王府以及後來離京在外時,常有之事,姐姐與她閒來無事之時,時而互相畫眉描妝,嘗試當時流行的款式,以致王爺有時望見,都有些莫名地吃味。
想到王爺,雲綺容一顆心漸又黯然,她微仰首望著姐姐專注淡然的神『色』,想起當日姐姐回府取笛,撕開傷疤,將種種秘事痛陳而出的絕望痛苦神情,想著這些時日,姐姐孤身在宮伴侍帝駕,是如何煎熬度過,將那日激烈的痛苦絕望,釀成如今這般水波不興,心中一陣酸楚,握住姐姐的手道:“姐姐…………”
姐姐卻微微一笑,停了眉筆,似是頗為滿意她的“傑作”,又開啟口脂香盒,笑對她道:“來,抿一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