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雨水滂沱,但兩個人亦步亦趨,走得不急。
經過邈蒼臺時,無情寒風抖擻而來,霍臨風見狀傾斜油紙傘,挨近一點,為容落雲頂住欺負人的悽風冷雨。
然而三兩步工夫,容落雲默默擰他手腕,將傘扭正。
霍臨風又傾斜一點,容落雲又擰他,他再傾斜回去,容落雲再擰他。如此反複,折騰著快走到千機堂,他耐不住道:“宮主,腕子都被你擰折了。”
容落雲說:“那就老實別動。”
傘沿兒一斜,霍臨風立即不老實地動動,行為雖挑釁,言語卻無奈:“這樣把你遮得嚴實些,何故不叫我動?”
容落雲說:“你那邊淋得厲害。”
霍臨風扭臉低瞧,自己半邊臂膀暴露傘外,被雨水一層層敲打。他委實出乎意料,對方一次次糾正原是不想他淋雨。
“我無妨,左右已經濕透了。”他說,忽然想確認什麼,“宮主,你一直在子門後等我?”
容落雲答:“談不上一直,剛到而已。”
霍臨風覷著那燈:“哦?”裡邊的紅燭就快燃盡,分明已點燃許久。他不依不饒地問:“真的是剛到?”
容落雲沉默片刻,說:“一盞茶的工夫罷。”
霍臨風愈發不信:“一盞茶?還是一缸茶的工夫?”
容落雲煩道:“罷了,一個時辰。”
這還算可信,然而霍臨風很欠地補了句:“宮主說句真話好費事,待我回千機堂一問巡值弟子便知。”不過是挖苦,他沒打算真去問旁人。
豈料將至無名居時,咔嚓一聲,容落雲捏斷了燈柄,聲音很低地承認:“酉時便在等了。”
霍臨風難以置信地將傘擎高,酉時便在等?酉時至醜時,足足等了四個時辰?他薄唇微動:“宮主……”頭一回如此溫柔地對人呢喃。
容落雲卻冷冷道:“你以為我在等你?我等的是你帶回的訊息。”他低著頭,兩手攏著爛掉的竹柄,“再問東問西,把你也一拳捏斷。”
已達無名居,霍臨風乖乖閉嘴,跟隨對方進門。
踩過一地碎石至廊下,容落雲脫去鞋襪,赤足登上地板,霍臨風收傘照做,將黑靴擱在對方的白綾鞋旁邊。
渾身冰透了,腳掌觸地覺得暖和,他立著不動,稍一動便滴答雨水,怕容落雲叫他擦地。頭可斷血可流,丫鬟活兒是萬萬不能做的。
容落雲不知遭人暗誹,披風都沒解,先將裡外的蠟燭點上。又進屋尋了三五條布巾和一張絨毯,抱著一大團走出來,沖對方劈頭蓋臉地一扔。
再細心的關懷叫他這麼一弄,只剩下兇。
“謝宮主體恤。”霍臨風倒是滿足,摘冠除衫,擦一擦,最後披上那張絨毯。終於告別一夜寒冷,瞥見地上放著食盒,又頓時感覺饑腸轆轆。
他邀功:“宮主,我餓了。”
容落雲報複性挖苦:“好可憐哪。”拎食盒入廳,他也沒用晚飯,“瞧那副巴巴的樣子,過來賞你一頓。”
霍臨風心頭忽酸,像浸了雨。原來被挖苦是這種滋味兒,有點窘澀,有點煩,更有點忍俊不禁,他索性不忍,大喇喇笑出來。
二人相對坐在桌旁,菜還算豐盛,鰣魚燒鴨,汆白丸嫩青,只不過僅有一碗粟飯。容落雲將飯擱在中間,供兩人同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