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的、又丟掉的情人, 在鬢邊親那麼一口, 好像把繡花針的針尖兒燒紅了,紮在那片面板上。皮肉覺出灼熱, 麻酥酥的, 而後才是疼, 彷彿刻下一塊新鮮的刺青。
容落雲想搓一搓耳鬢,又唯恐顯得恇怯小氣, 遲疑著, 支稜著手,整個人一副失神的樣子。半晌, 霍臨風等不及般, 得寸進尺地捉他手臂, 搖了搖。
“暫時與我和好,行不行?”霍臨風重複道。
容落雲仰起臉,心中掂掇“和好”二字,問:“暫時和好, 請問‘暫時’是多久?”三五日, 七八日, 還是一兩個月?
如何算和好,佯裝無事發生?
自欺欺人後,到時候又如何收場?
心緒一點點回籠,容落雲抽出手臂,甚至一口氣後退幾步。他注視著霍臨風,搖一搖頭, 說:“我不願意。”
霍臨風抿抿唇,那點希冀碎得丁點不剩,又罵不得,只能瞪著這鐵石心腸的人物。誰料,那人一口拒絕還不夠,竟轉身走了。
“去哪兒?”他抬腿跟上。
容落雲不答,徑自朝山上走,走的並非直溜溜的線,些微向東。
霍臨風在後面跟著,護花使者般,容落雲若踩到濕滑的葉子,他抬手扶肩,前邊樹梢掛著草蛇,他提前擲顆石子砸下。
如此亦步亦趨,不知多久,一陣涼風撲面而來,他們走到了一塊開闊的地方,像一處小懸崖,能眺望見冷桑山下的景色。
容落雲站定,扭身扯住霍臨風的衣袖,用著拎花缸的力氣,撼大樹的勁頭,把人家猛地往前一拽。
霍臨風毫無防備,趔趄一步剎停在懸崖邊上,望著飛落的碎石,他問:“你謀殺親夫不成?!”
“……”容落雲松開手,“我想讓你看看。”
從此處俯瞰,可見臨山的不凡宮,再往東還有一片片農田,農田周圍是民戶居住的房屋。他走到霍臨風身旁,問:“霍將軍,你打算如何拖?”
不凡宮才多大,那奢華的長生宮又將佔地多少?
容落雲道:“先拋卻不凡宮,咱們瞧瞧別的。”
他一手遙指,一手又抓住霍臨風的袖子:“屆時侵佔農田,民戶祖祖輩輩耕種的土地沒有了,他們怎麼辦?那一片礙事的房屋拆除,近百戶人家又住在哪兒,露宿街頭?”
霍臨風望著,他明白,接到聖旨的那一刻就明白。
只是這布滿荊棘的擔子壓在肩上,他疼了,暫且逃避般不去想。此時容落雲抓著他,拽著他,非要和他掰扯清楚。
那情態……猶如伸冤說理的百姓,他像一個作惡的狗官。
容落雲問:“除卻這些,人手呢?”
大興土木便需要大量的勞力,青壯年都搜刮來,種田的,做生意的,家家戶戶只剩下老幼婦孺,要怎樣生活?
等勞力攢夠了,木料、磚瓦、雕欄玉砌如何造就,畫棟飛甍何以搭建?光是所有的長釘,便是一筆不好估計的數目。
容落雲順著那衣袖往下捋,隔著布料,蹭過霍臨風的小臂。至袖口,他輕輕握住對方的手掌,指腹撫過掌心的紋路。
“勞民傷財,為何偏偏是你擔此差事?”他呢喃道,“我真恨是你……但也慶幸是你。”
霍臨風反握住,把容落雲的手握得緊緊的:“為何慶幸?”
容落雲說:“是你的話,三千釘便是三千釘,十萬兩便是十萬兩。”
於霍臨風而言,修建長生宮是苦差,進退維谷煞是折磨。可對於貪官汙吏而言,卻是難得的肥差,一扇門,一片瓦,皆能撈到油水。
“各地已經尋著名目增加賦稅,層層盤剝吃肥多少蛀蟲。”霍臨風道,“稅銀彙聚到朝廷,朝廷再撥給我,單我清白根本是杯水車薪。”
兩手相握,這會兒工夫已經暖融融的,沒有任何情愛的意味,更像是暫釋前嫌,互求一份安慰。
容落雲卻低下頭,盯著他們的手,而後慢慢地松開了。
“我拒絕你,並非因為恩仇。”
霍臨風牢牢攥著那手,捨不得放開。
“我甚至願意為了大局與你暫時和好,渡過這場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