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靖王妃早已和蕭家斷絕關係,從前的名字也不再用。她嫁入北靖王府時,是以邑郡阮氏玉珠的身份。只是過往的蛛絲馬跡並不能因一個名字全部抹掉,正如那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的出身,冠在她血液裡的姓氏。
蕭容這個名字,縱然已經有許多人忘記,但依舊還有人記得。
北靖王妃淡淡微笑,臉上並未因這久違的稱呼而有任何波瀾,“上次宮中盛宴,只匆匆一面,不曾來得及敘舊。一別十四年,你長大了,風姿尤勝當年。這京中舊人,也早已不復往日的模樣,難得你還記得我。”
她語氣淡淡,有幾分重逢的喜悅,夾雜著些微的唏噓感嘆。
隔得老遠,師心鸞看不清宮墨被風雪遮沒的眉眼。他坐著不動,身後立著初見之時趕車的那位老者。
主僕倆一站一坐,像是這風雪中的一幅畫,沒有針鋒相對,沒有劍拔弩張。他的聲線穿透鵝毛大雪傳過來,“當年北苑行宮之中,若非容姨出手相救,長信恐怕早就死在皇后手中。後來也是容姨多番照拂,長信才免受折辱。救命護佑之恩,長信永不敢忘。”
師心鸞一怔。
她原先就覺得奇怪,以皇后那般跋扈狠毒的性子,怎能允許宮墨的存在?原來是北靖王妃暗中援手。
北靖王妃神情有片刻恍惚,似想起了當年往事,眼神複雜,“那時你還不到兩歲,我以為你已經忘記…”
宮墨似乎笑了聲。
“或許她就是要我記得,所以才讓我看見那樣一幕…”
後面半句,他聲音輕柔了下去,近乎呢喃。又有風雪阻擋,師心鸞聽不清,下意識的皺了皺眉。
北靖王妃默了默,而後道:“我知道不該以當初對你的綿薄之恩來要求你與子瑜化干戈為玉帛。他曾對你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包括榮秋,還有你的腿…你恨他也是理所當然。但是,長曦並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你的事。你要恨,你要報復都可以,何苦要遷怒他?你知道的,他從未想過要與你爭,否則他也不會搬去廣陵宮,你又何咄咄逼人不肯放過?你對我尚且還有敬重之心,怎的對他沒有半分仁慈呢?”
大雪未停,依舊紛紛揚揚的下著。宮墨的聲音,平靜得有些冷酷。
“母親死後,您是第一個真心待我之人。所以無論楚央如何羞辱於我,我都可以忍。但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害死榮秋。”
說到這裡,他停了停,語氣又開始變得漠然。
“這世上沒有人是生來就為惡的。出身卑微不是我能選擇的,入宮為婢也非母親所願。容姨,您說我為何沒有半分仁慈,可誰又對我母親仁慈過?”
他語氣轉冷,一字一句,如同這臘月寒冬彷彿永不停歇的大雪,摻雜著經年往事,那些血色淋淋的恩怨情仇。
“那個人,他玷汙了母親的清白,卻又不負責任的將她遺棄,讓她接受命運的審判。或許她有錯,她錯在對那個人心存希望,所以她孤注一擲的生下了我。卻沒想到,結局更為慘烈…我尚且能得您和榮秋的庇護憐惜,可我母親呢?她被剝了皮颳了一身血肉,就連屍骨都被碾碎成灰…她不過只是一個女子,縱然蕭彤不容她,要她性命相抵,又何至於讓她死無全屍?她也有兒女,卻又讓我看見那樣一幕…那些年裡,我每呼吸一口氣,都是冷的。因為空氣裡有血的味道,還有我母親飄散的骨灰。我日日噩夢不休,看見的全是她血肉模糊的模樣。”
“行宮是冷的,人心是涼的。我呆在那樣的地方,首先學會的,便是恨。容姨,您讓我要怎樣仁慈?”
北靖王妃渾身一震。
師心鸞卻因驟然聽聞這般真相而心驚。
不足兩歲的孩子,親眼看著因自己而不容於正宮,被施以殘酷的梳洗之刑…從此巍巍宮牆,沒有光和暖,只有黑與冷。
仇恨,早已根深蒂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