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詔中還加了一條:“許磧西郡王洛北永鎮磧西,太子年滿十五後方可回歸。”
國喪剛過,天地之間又被飛雪染成一片白色。洛北從馬上跳下來,走近牢房門前。
那裡只有一個獄卒,正在寒風中搓手取暖,見了他的令牌和文書也不肯放人:
“顧命輔政的磧西郡王是何等人物,他怎麼會到這裡來?有怎麼會孤身一人?你一定是在騙我!”
“我何必假冒這些。”洛北無奈笑道,“你若不信,把你的上司叫來見我!”
“那也不行,為了你這個假冒磧西郡王的瘋子,去打擾他老人家……哎!”
闕特勤不知何時出現在洛北身側,抬腳踹了那不知死活的獄卒一下——這分寸拿捏得正好,恰好能讓他在地上滑一跤,又不至於傷筋動骨:
“喂,看清楚,文書上可有三司的印章,要是這也看不懂……我只能請你對我的刀說話了。”
獄卒爬起來,猛然抹了一把沾滿雪花的臉:“你,你是……”
“雲中郡王阿史那闕。”闕特勤冷聲道。
獄卒在他的眼眉上打量數下,這才反應過來:“是,是,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請兩位郡王稍等,我這就……等一下,兩位郡王沒事來這大牢裡做什麼?”
“找人。”洛北聽得有些不耐煩,幹脆越過他向那窄長的過道中走去。
牢獄兩邊都羈押著不少犯人,有的大吵大鬧,哭號哀求著冤枉,有的已經放棄掙紮,躺在草蓆上,等待著最後時刻的到來。
他們越往裡進,牢房中的氣息就越發幽冷。闕特勤皺了皺眉,替洛北加了件貂裘外袍。
洛北瞥了他一眼:“病得起不來身的又不是我,你大可……”
“明日王訓當值回來,還有褚夫人。”洛北身邊的親衛皆被委以宮廷禁軍或地方將領的職責,紛紛離開他的身邊,閑居在長安,又素來和他待在一道的闕特勤反倒更像是他的親衛,“你要不想加衣服也行,我可以和他們倆……”
洛北橫了他一眼,那意思顯然是“你也會玩這招了?”
但他到底沒有推卻闕特勤的好意,來到了內間的牢房裡。
與其說是牢房,這裡更像一間幽僻的書房,此間主人正埋頭在書案上演算,連一個眼神都欠奉:“飯放那邊就行。”
“我不是來送飯的。”洛北輕聲道。
裴耀卿手中的筆一怔,而後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來:“洛將軍……”
“是。”洛北頷首,“陛下去世,太子繼位,詔命我與宰相、太平公主同朝輔政。”
裴耀卿苦笑一聲:“這樣,那將軍此來,是要殺我嗎?”
他曾在青海前線對主帥下毒,這樣的深仇大恨,任憑任何一個人也不可能饒恕。
“不是。”洛北迴答得極快,“姚相公想要整飭漕運,需要一個合適的人選為其前驅,我向他舉薦了你。”
裴耀卿手中的狼毫“啪嗒”落在宣紙上,墨跡在紙張洇開一朵殘梅。他下意識去扶案幾,指尖觸到冰涼的鐐銬鐵鏈才驚覺自己仍身在囹圄之中:
“洛將軍向姚相公舉薦了我?!”
牢房外的雪光透過高窗斜斜切進來,將洛北貂裘上的銀線雲紋映得忽明忽暗:“不錯,所以他勸我親自來請你。”
他和姚崇素有舊怨,又出身不同,在朝政上的判斷十裡有□□不太一致,一項決議能同時在他倆手下透過,必是數易其稿,十分成熟才行。
但偏偏他們又同為狄公弟子,思想都受了狄公影響,面對涉及滅蝗、救災、漕運這樣有關百姓民生的問題之時,又總是不謀而合。
裴耀卿撲通跪倒在地時,膝蓋撞翻了盛滿墨汁的硯臺。墨汁飛濺沾染到了他的衣袍上,但他已經不在意了:
“罪臣……”他額頭重重磕在染墨的地磚上,“願為大唐,為郡王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他們離開牢房時已是三人同行。那獄卒摸了摸後腦勺,怎麼也沒想明白這被羈押了一年之久的罪臣,但他也沒心情去想這些——雪又下起來了,他只想快點交班,好去酒肆裡暖暖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