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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我”是一名普普通通水利官,真名無足掛齒。

“沒事,你若見過洛將軍就會知道,他比大部分人的想象要溫和得多。”

我推開書房門時,秋陽正斜斜穿過雕花窗欞。案前執筆之人披著滿肩碎金抬起頭來,我聽見自己喉間發出一聲短促的抽氣——不是想象中須發戟張的武夫模樣,這位威震西域三十載的郡王竟有一張英俊到讓壁畫、雕塑和圖冊都黯然失色的面容。

“你就是木鹿城的水利官?沅兒同我提起過你。”

他聲線沉在燻爐嫋嫋的檀香裡,驚得我猛然回神。並波悉林撞了下我的胳膊,我方驚覺要行禮,卻見案後之人已擱了筆。

他起身向我走來:“圖紙給我。”

我下意識地低頭,把圖紙雙手遞了過去,接過圖紙的這雙手骨節分明,虎口和手指數處覆著層薄繭——這是他早年間徵戰沙場留下的痕跡。

“有個問題。”他看了一會兒,示意我隨他一道移步側面的屋子,那裡擺著一副巨大的沙盤,有一處河流處插著面硃砂小旗,“這裡,你實地去過嗎?”

我順著他的目光一看,正是我上個月勘察過的河段。我連連點頭:“是,是,今年夏天下了幾場雨,河堤沖垮了半段,我們,我們已經在趕工了。”

我磕磕巴巴地說完,冷汗已經把整個脊背都浸濕了。可還沒等我跪下請罪,他已從案頭抽出一卷文書:“你去找畢姮姬,請她以牡丹錢莊名義貸些錢給你們,今年冬天早,務必在淩汛之前修完。”

“是。”我低頭答應,並波悉林正要拽著我退出書房,院外忽有駿馬嘶鳴破空而來。

幾乎同時,我看見他頸側肌肉驟然繃緊,金色的眼眸倏地淩厲起來。

那種山嶽將傾的壓迫感讓我踉蹌著後退半步,下一刻使者已經沖入房門:

“郡王,長安的信!”

他身上的殺氣如退潮般隱沒無形,拆過信件一看,臉上出現了一點無奈的笑:

“陛下對宗室事務拿捏不定,何必來問我……大宗正玉真公主不是正在長安嗎?”

這些年他雖居住在碎葉,往來碎葉與長安之間的驛馬卻從來沒有停止過,皇帝跟著自己的侍讀阿史那震叫他“王兄”,視他如兄如師。

這些年長安人事變換不算頻繁,宋璟致仕之後,張孝嵩順理成章地接過了他的班,一年前他致仕歸鄉之後,接任他職務的是蕭嵩,曾以中書舍人身份坐鎮邏些城的蕭嵩,而張九齡官拜中書令——顯然會是下一個政事堂領袖。

洛將軍的舊部郭知運做了八年兵部尚書,又將職務傳承給了曾與將軍並肩作戰的蓋嘉運……

戶部尚書則從裴伷先變成了裴耀卿,自他們執掌戶部以來,商稅佔據國庫的比例日漸增加,天下那些汲汲營營的普通百姓也可以松一口氣,享受著輕徭薄賦的好日子。

還有文壇,蘇頲去世後,王翰與監修國史的宰相張說隱隱已有文壇宗主的架勢。王翰還力排眾議,把實學也作為殿試題目之一。

每當我看到那些來到木鹿城文館求學的學生兢兢業業地背書、算數、畫圖時,我的心裡就說不出的暢快:嘿嘿!這學習的苦終於不止我一個人吃了!

至於玉真公主,她年少時便出家做了女道士,曾隨如今在吐蕃做了攝政太後的金城公主車駕四處遊歷,也曾繼承太平公主的遺志,散盡家財,興辦女學,鼓勵女業……

但她在民間的日子太多,皇帝與她並不熟悉,遇到事情,第一反應也不會是求助她。

這對皇帝和洛將軍來說未必是件壞事吧?我想。

05

窗外的胡楊葉沙沙作響。洛將軍已回到案前,伸手給我遞來一杯三勒漿。

“嚇著你了?”

我看著他的笑容,心神稍定,但捧過酒盞的手還是有些發抖。他也並不在意,揮了揮手,示意我可以退下休息,又叮囑我:

“抽空可以去碎葉文館看看,今年新出的安西地理圖制正在校稿,你對呼羅珊的河道水系皆有了解,可以去看看有無錯漏。”

他溫聲叮囑我。我還沒反應過來,並波悉林已經拉著我退出書房。

我最後記住的是他執筆的側影。晚霞的輝光為他身上的紫色袍服鍍上金邊,那些傳說血流漂杵的戰役、力挽狂瀾的政令……此刻都凝結在他一人身上,成為我終其一生難以忘懷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