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禮》
十八歲生日前一天,我和我爸吵了驚天動地的一架。
我當著他的面“砰”地砸上門,老舊的居民樓都被震得抖三抖。我沒時間系鞋帶,趿拉著鞋咚咚往樓下沖。
我爸緊隨其後,又哐地把門推開。
鐵門砸在白牆上震下來好幾塊牆皮。
他扯著嗓子沖我喊,聲音洪亮如鐘:“你他媽有本事走了就別回來。”
我吼得比他更兇:“我就是死外面了也不回來!”
整棟樓都灌滿了我的聲音,和著風往我的耳朵裡吹,震得我的腦袋轟隆隆地響。
我懶得聽從身後追上來的叫罵聲,邊走邊提我的鞋後跟,扶著扶手跳了好幾步才把鞋給穿好。
我摸黑跨上了電動車。
剛才的一架吵得我頭昏腦脹怒火中燒,現在手都還在哆嗦,拿著鑰匙戳了半天都沒戳進鑰匙孔。
我煩躁地扒拉頭發,鍥而不捨地繼續嘗試。
電動車終於在我的不懈努力下打著了火,嗡地一聲響,哧溜一下滑離了單元門。噪音大得要命,響聲劃開寂靜的夜空響徹雲霄。
我不由得想象此刻肯定有人煩躁地沖到陽臺上準備罵人。
電動車拐彎沖上大路的時候我不由自主地抬頭往我家陽臺看了一眼。
不得不感嘆小區的綠化是真的好。
我家窗前就栽著一顆高大的香樟樹,枝繁葉茂甚至都蓋住路燈。透過層層疊疊的綠色葉片看去,只能瞥見一個模糊的影子立在我家陽臺前。
是我爸。
我看不清他的臉,他的大半個身子都隱在黑暗中,我只能看見紅色的亮點一明一滅,繚繞著的灰煙往上飄,和夜色糾纏在一起,然後消弭在濃密的樹梢後。
我駛著電動車出了小區。電動車還是我爸的,為了讓我趕補習班先拿給我開。
夜色濃鬱。
人行道旁栽滿了法國梧桐,月光從樹葉的罅隙漏下來,斑駁地在紅磚上鋪開。
路邊偶爾有行人經過,多是穿著白襯衫夾著公文包趕路的白領,眼底下壓著兩塊青,也不知道多久沒能睡一個好覺了。
晚風劈頭蓋臉打在我身上。越往前開我的大腦越清醒,僅剩的憤怒隨著時間推移被風捲了個一幹二淨。
無數難題像湧動的泉水,咕嘟咕嘟在我的大腦裡面冒著泡。
我就是個大晚上十點被憤怒沖昏了頭腦然後離家出走的傻冒,全身上下除了一部點開微信都要卡三分鐘的智慧手機之外別無他物。
別提住哪裡去幹什麼了,我甚至都不知道該往哪開。
我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學習至上其他免談,以至於現在我對我家周圍到底有些什麼地標建築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更別說認那些錯綜複雜的小路了。
就像我答化學實驗題一樣,別人問起來我能把我家在哪個省哪個市哪個區哪棟樓甚至門牌號都報得一清二楚。但你要是把我扔在離我家不到兩公裡的地方讓我回去我鐵定迷路。
說白了我就是個沒有生活自理能力的學習機器。
我恨透了把我變成這樣的父母,對那個冰冷的家早就失望透頂。
我在巨大的指示牌前按下了剎車。
猶豫片刻,我一扭車頭,鬼使神差地拐進了交叉路口左側的大路。
指示牌直接地指明這條路的目的地:白雲湖。
以前在班上同學在那組織過春遊。班級自己組織的,自願參加。
我下了很大決心才鼓起勇氣問我爸我能不能去。
我爸聽了從電腦前回過頭,問我說給你買的英語單詞背完了嗎?
我被問得一蒙,囁嚅著回答他還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