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人》

1

我死了。

死得挺慘，脖子幾乎完全被砍斷，垂在肩膀上，連著皮和肉被我的愛人擁在懷裡。

我的愛人一直在哭，一顆顆透亮的淚水刮過他的雙頰，最後全都滲入抿得和死灰一個顏色的的薄唇裡。

他一直在唸叨著我的名字，好像他這輩子就只見過這兩個字一樣。

警察的問話，飄飄悠悠蕩在他的身邊，他卻像什麼也聽不見，只是坐著，頂著遙遠的地平線，看著一棟又一棟的樓房與淡藍的天幕。

小小一方天地裡只剩我變形的屍體，血像花一樣灑了一地，腥甜的氣味漫山遍野，有些令人作嘔。

舉著菜刀的姑娘被警察控制住，口中還在發出悽淩的叫喊。好事的群眾以我的愛人為圓心，圍了一個水洩不通的圈，裡三層外三層，看得人透不過氣。全都墊著腳往裡探，像等著看場什麼好戲似的，眼也不眨。

議論聲混成一片，和著小孩的哭鬧聲，像一群巨大的蒼蠅，黑壓壓的。

空氣全炸了起來。五顏六色的對話爭先恐後地湧入他的耳畔，嗡地一聲連成了一根即將要斷掉的線，響著電流聲，最後歸於一片死寂。

我死了，但是這一幕卻仍然出現在我眼前。

我疑惑地舉起雙手，卻奇異的發現我可以透過這雙手看到這個喧鬧的世界，甚至更加清晰。

我不太清楚為什麼我沒有去到什麼所謂的陰曹地府，而是依舊留在這個世界。

這也挺好的，至少我還能再看看我的愛人。

我收回目光，正好看見蹲在我身旁的黑貓被強烈的日光照得鍍了一層淡光，瞳孔縮成了狹窄的針柄狀，幽幽地盯著我。

“喵。”它叫了一聲。

它可能已經知道我是個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人了。

我無所謂地移開了雙目，盯著地面。日頭正好，陽光燦爛。

但正是強烈的日光使我感到一股強烈的虛無感鋪天蓋地緊緊包裹住了我，一陣眩暈。

我看見警察正扶著我的愛人上了警車，我的血液混著白生生的腦漿，紅的白的塗得他全身都是，把白淨的襯衫染成了抽象的油畫。

警車呼嘯而去，亮白的光被割成了無數瓣，我什麼也看不清了。

2

我跟著我的愛人回了家。

家很小，也很溫馨，到處是我們一起生活過的痕跡。

他恍惚著進了門，卻剎那間停止了所有動作。

我知道他看到了什麼。

桌上擺著我和他的合照。裡面我攬著他的肩，像攬著全世界，笑容燦爛。

我嘆息著，想到這個屋子裡有我太多的身影，他一定會很痛苦。

我伸出手，想要拿掉桌上的相片，卻什麼也沒碰到。透明的雙手直接穿透相框，從背面伸了出來。我愣住了，站在原地發了好久的呆。

我的愛人坐在地上，目光依舊死死盯著相片，幾乎要把它看燒起來。

他沒有動，就這麼呆愣著，眼淚又沖出眼眶，眼淚幾乎連成線了。

黑夜罩住了屋子，所有事物都沉在了寂靜之中。

我的愛人靠著桌子睡著了，他的眉頭一直緊鎖著，從窗外透進的五顏六色的光打在他的面容上，睫毛投下的暗影顫動著，像陷入了什麼可怕的噩夢。

我伸出手來，明知什麼都抓不到，卻還是不可遏制地去觸碰他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