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純深呼吸,問:“蔣域,你是不是也在哭?”
藍色時刻過後是琥珀色的暗沉夜晚,易純不去想蔣域哭的原因,他們大抵有類似的緣由。
他們維持那種狀態很長時間,易純眼淚蒸發掉,聽到陽臺之外的聲響,那是如同貝殼裝有海浪般的聲音。
小鎮不靠海,最近的海距離他們很遠,遙遠的東西總是令人嚮往。
小學五六年級那會,班上流行去河邊找小貝殼,將貝殼貼在耳邊,能聽到大海的聲音。
易純跟隨班上男同學去找過小貝殼,半路卻被頑劣的男生丟下,直到天昏暗後被王麗華找到,當時的天空也是藍調,她們身上蒙上一層淡淡的藍色。
王麗華知道原因後,打著手電筒帶她去河邊,母女倆在長滿青草的河邊找了一個多小時的貝殼。
易純覺得她和王麗華就像尋找寶藏的藍精靈。
當然,易純沒有找到海邊的貝殼,後來她明白過來,河邊怎麼會有海水的浪潮聲。
她第一次見到海,第一次真正聽到浪潮聲音,還是在廣州。
貝殼積攢海浪的記憶,易純覺得她在廣州的記憶也好像被收集在貝殼裡,落在沙灘上,等著被人撿走,如果無人注意,那些記憶就會像鏡子上的灰塵一樣被遺忘。
三四月的日子柔軟堅韌,一顆怎麼咬都咬不斷的橡皮糖。
小魚的離開與阿彩的過世到底還是沒能讓他倆好過,由此産生的一些夏日傍晚似的情緒纏著他們,怎麼甩都甩不掉。
易純跟蔣域同時蹲在時間的影子裡,只是等待,等待一個天氣放晴的早晨。
他們默契地不提阿彩、不想小魚,用書本或者遊戲填滿生活。
蔣域即將畢業,他在高一入學第一個學期,就已經自學完高中所有的知識,易純才明白他時常不去學校的原因。
接觸遊戲的第二年,蔣域終於帶她玩了一下之前的射擊類遊戲,只是她興趣不大,兜兜轉轉還是掛上無花果國王的稱號,玩最初的入門遊戲,在某次與王麗華通話時無意間提起,被好一頓說。
不過易純已經能很好地安撫她的情緒,逐漸學會用不尖銳的話予以回應。
她談起王琴時語氣輕松,甚至開玩笑地問王麗華,他倆如果徹底分開,她應該跟王琴還是易鑫河。
王麗華在電話那頭“哎呀”一聲,“你跟易鑫河幹什麼?是不是瘋啦?”
易純笑出聲,回她,我誰也不跟,我就想跟著你。
王麗華接道,我才不會跟著你,你盡管往前飛。
那時候她已經很久沒見過易鑫河了,其實他們交流不多,易鑫河在她的印象圖畫裡,只有兩處是加深的顏色。
一處是在青蘋果汽水味道彌漫的公寓裡,他欲言又止後的訕笑,一處是在香樟街他滿臉通紅的模樣。
仍舊是在小學作文課,在寫命題作文“我的爸爸”時,她握住筆,很想沖到講臺質問語文老師,怎麼沒有考慮一下沒爸爸的學生?
她自然知道自己有爸爸,但易鑫河對她來說還是太遙遠了,比廣州距離小鎮還遙遠,遠成一個小黑點。
她是語文老師的頭號關注物件,作文課上對她三令五申,一定看清楚作答要求,不要任意發揮。
那篇作文她沒有及格,拿回家給王麗華簽字的時候,王麗華正給別人做新娘服,拿多餘的布料往易純身上比劃了一下,說可以裁出來一條紅裙子。
月亮升到半窗高,易純攤開作文字,失望地告訴王麗華今天的作文寫得很糟糕。
王麗華沒有看,用剪刀利索剪開布料,讓易純念給她聽。
易純便趴在八角桌上,映著桌子上一盞臺燈,開始念:“想必大家都有爸爸......”
唸到一半,王麗華剛好縫好裙子的腰,讓她過去試試。
易純把作文字扔到一邊,沒有爸爸好像也無所謂。
她第一次見到易鑫河,在院子裡的無花果下,王麗華拉她起來,說這是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