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當空,幾葉小小烏篷船在江上飄蕩,途徑一座座千年古橋,不知要飄向何方。茫茫江水浸潤皎潔無瑕的明月,伴著漁火晚鐘,顯得頗為寂寥。
兩條船迎面相遇,船頭擺渡的漁夫帶著鬥笠,朝對面招手。
“嘿,張哥,今日收成如何啊?”
“甭提了,真真見鬼!明明到了三月天,還是這麼冷!魚兒都到南邊取暖去啦”
“我聽說你新討了個媳婦,她爹是個南方人?”
張哥靦腆地撓撓後腦勺,“嘿嘿,你小子訊息倒是挺靈通的!這不,過幾日打算跟老丈人南下宛城,學學做點小本生意”
那人悵然嘆道:“前月裡下村的李四王五走了,現在連你也要走了,這羌縣的人吶,是越來越少咯”
“可不是嘛!要放在十年前,誰不欽羨咱們羌人,誰不往這兒跑?現在日子愈發難過咯”
又突然壓低聲音,神秘兮兮,“我曾聽個頗有門道的老神婆說,這地方陰氣重,沖犯鬼煞,得罪了老天爺!這才導致大旱大雪四季不分的!”
不等對方回答,又朗聲道,“老兄弟,你也趁早尋個法子離開這個鬼地方吧!”
船隻相過,南轅北轍,只留下江面上泛著的圈圈漣漪。
然而,在天盡頭,茫茫煙霧中,駛出一條雙層畫舫船,燃著明火花燭,通身糊著精美絕倫的畫綢,簷下垂著各色八面玲瓏玻璃走馬燈,在輕風中旋轉,船頭圍著幾個藝伎,正樂舞笙歌,歡笑聲為寂靜的江畔添了生氣。
明眼人都看得出這必然是個貴人的船隻。
梓煙立在船頭,靜靜凝望著遠方的孤月。一襲青衣,外披著華美的錦帽貂裘,上繡滿俏麗嬌豔的海棠花,夾著滿頭青絲在清風中肆意飛舞,渾身縈繞著溫和的楓香。
這一路北上,她看了太多或美輪美奐或壯觀磅礴的景緻,然而只有當船行在這片水域的時候,方才能感受到一絲故鄉的味道。
說來真真可笑,她明明是西晉人,卻總忍不住將舊北燕國當成自己的家鄉,盡管這個地方留給她的大多是悲慟的回憶,但她仍然忘不了這裡。
“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
她低聲吟著,下半身卻突然被一雙小手攬住。
“娘親,你在唸什麼詩哇?”一隻胖嘟嘟的小手扯著她的裙擺,聲音奶裡奶氣的讓她忍不住想疼愛。
她蹲下身,捏了捏蘇明玉的臉蛋,光滑細膩手感很不錯。她耐心的重複了一遍那句詩,明玉竟也咿咿呀呀的學了起來。她不禁歡喜,憐道:“我的阿玉真聰明”
明玉被誇的洋洋得意,又瞪著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嗲嗲問道:“娘親,這是什麼意思哇?”
“這句詩的意思是說,昔日的繁榮華麗終會像香塵一樣消散無蹤,如過眼雲煙。世事變遷,只有這江水依舊徑自流淌,春草依舊碧綠盈盈。”
明玉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下一秒就被一隻大手拎了起來。
“小小年紀學這種傷春悲秋的詞曲作甚?你娘親也真是的,好的不教,盡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看著蘇翎辰故作嗔怒的神情,蘇梓煙笑著吐吐舌頭,看起來根本不像是個將近三十的有了孩子的婦人,反而像個十八歲的少女。
“好,爹爹比娘親會教,以後就讓爹爹教你好吧?”梓煙無奈的搖搖頭。
蘇翎辰看出她眼角布滿愁思,心知她又思及往事了,便將蘇明玉交託給了奶孃和下人,自己則留下來陪梓煙。
溫暖有力的大手將她揉進懷中,像曾經無數次她遇到挫折和困難時一樣,他總會站在她的身後,不顧一切守護著她。
他匍匐在她耳畔,富有磁性的嗓音低低傳來。
“別怕,我一直都會在。”
洛水盡頭,清冷的月光漸漸柔和。
是啊,天荒地老,海枯石爛,他一直都會在。
她還有很多話想要跟他說,還有很多事想要跟他做,還有很多心願想要跟他一起去完成。
不過不急,他們還有一個十年,兩個十年,很多很多個十年,來同他如膠似漆,同他伉儷情深,同他一起去看遍萬水千山。
【2018年04月20日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