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弔唁

過兩天,聽說李宣的爸爸居然來到學校了,李宣沒什麼東西好收的,他說就過來看看。他一個人,聽說李宣的媽早死了,他打了女兒好幾年,現在女兒也死了。

同學們對他都沒有好臉色。當他蹣跚到班級門口的時候,二魚愕然發現他就是那天坐在江邊燒紙錢的男人。那天他穿了一件破布t恤,臉色灰敗,沒有酒味。

男人也看見了她,看著看著,他朝她伸出手。

二魚渾身繃得緊緊的,倔強地仰著頭。

然而,他只是把手輕輕地落在她發:“如果,我不喝酒,不打她,就好了。”

“你是她的朋友?好難得啊。謝謝你送她花。”

他後悔了。很遲來的後悔。二魚想,已經行在黃泉路上的李宣,還能不能聽到這一句低低的道歉。她或許已經等了好幾年,以至於都忘記了自己還在等。

後來他們班和五一班組織了一個捐物活動,用來弔唁兩個早逝的孩子。二魚交了從家裡翻出的一個小鐵盒,裡面用作文紙撕成的碎片做成了臨時紙鈔,上面的金額五毛一塊不等。

當時她坐在地上,握著那個小小的盒子,盒子扁了一角,尖銳的硬物硌著她的手心。李宣給她的時候就是這樣,她說讓二魚和她一起充當經濟中心,僅有的兩只盒子她們要一人一個。

她攥著那隻盒子,鬼使神差地,往另一隻手腕上劃去,尖利的鐵角立刻在女孩嬌嫩的面板上留下一道紅色的劃痕。二魚驚奇地湊近看著,感受到漸漸湧出來的火辣辣的痛感,然後又用鐵盒劃了第二道,第三道。劃著劃著,她的眼淚流出來了。

鑰匙扭開門鎖的聲音,媽媽突然推開了她的房門。二魚嚇得立馬垂下手臂,趕緊把眼淚擦幹。媽媽橫眉豎目地瞪著她,大步邁上來抓著她的那隻血手腕:“走!跟我去洗澡!”

二魚被拖在地上,劇烈地反抗起來:“為什麼要現在洗?”

“早點洗別晚上跟我們搶位置!你還不會看時間洗澡是吧?我教你!現在就去洗!”

媽媽幾乎要把她的手腕扭斷了,硬生生把她拖過房間的門檻,二魚的頭撞在門框上。她內心無處宣洩的悲傷轉化成了滿腔的怨恨:“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我不是你的女兒嗎?為什麼這麼對我!”

媽媽把她渾身剝光了,丟進浴缸裡,往她身上搓沐浴露。二魚一直在崩潰地大哭:“我恨你!我恨你!”

在她看到親情也可以是捅向人的一把刀之後,她對自己畸形的家庭也産生了一種不甘,為什麼一定是她沒有爸爸?為什麼一定是她遇到了這樣的母親?

她連自己的家庭都是一團糟,她憑什麼妄圖拯救別人?

媽媽將她拖出浴缸,把毛巾裹在她身上,又狠狠地在她背上打了幾掌:“還哭!還哭!”

“恨我?你有什麼好恨我的?我給你了整個家!那你別住這裡啊,你現在就給我滾出去!滾出我的家!”

二魚充血的雙眼一邊流著淚,一邊死死地盯著房門。門外的走廊漆黑的,像是無聲張開的一隻血盆大口。可是現在那片黑暗都比媽媽的掌下讓她舒心。

她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真的光著身子沖了出去。

臨跨出房門,又被媽媽拽著胳膊死死拉了回來,劈頭蓋臉的打罵砸下來:“你還真敢跑出去?!白養你了,你個白眼狼!”

她漸漸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輕盈了,身體所受的痛楚也不再強烈,她的靈魂慢慢升至了空中,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這一場家庭的鬧劇。她看到母親短短的翹起的頭發,像一頭母獅一樣,而她手下有一個小小的蜷縮著的身體,幼白的,小孩子的身體,正在隨著動作顫抖。她的脖頸看起來那麼脆弱,她的脊背看起來如此易折。

那居然是她自己。真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