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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信陽毛尖

“老三還跪在外面?”

皇帝盤腿坐在八卦陣中,半闔著眼睛徐徐問道。

黃錦面色微白,只得小心應道:“還跪著呢,外頭雨大,奴才已經叫人給王爺打傘了。”

“他要淋那就讓他淋著。眼見分明之事,何須再查?非要鬧得天下皆知,皇家顏面掃地不成?”皇帝面上不動分毫,語氣之中卻猶帶冷怒之色,字字皆是雷霆之威,“他這算是什麼?!以己身脅迫脅迫君父?如此不忠不孝、無君無父的孽障,跪死了也是活該!”

黃錦哪裡敢應,低著頭不吭聲——裕王乃是皇帝唯二的兒子,雖說爹不疼可憐好似小白菜,可物以稀為貴,論起來卻是真正的身份貴重。

內殿一時靜了下來,忽而有小太監通傳了一聲,小跑著過來,把摺子遞給黃錦,附在他耳邊悄聲說了幾句話。

黃錦面色微變,略一猶豫還是把手上的摺子遞給了皇帝:“陛下,您看......”

皇帝瞥了眼摺子上的字,長眉一動,很快便接了過來,一目十行的翻了一下,微微一頓:“倒是個果斷的性子。”他合上摺子,望了眼窗外。

大雨磅礴,身著保和服的裕王正一動不動的跪在外面,脊背筆直的猶如一柄利劍,直刺人心。雖然有宮人在邊上撐傘,但大雨傾盆之下,他渾身早已溼透,烏黑的頭髮如同水草一般披在肩頭,肌膚蒼白瓷冷。

他已經跪了半日。

皇帝素來不喜歡三子的懦弱脾性總覺得少了什麼卻不知他骨子裡竟也有這麼一份倔強。他的目光掠過裕王肩頭,輕輕落在那從屋簷上滑落的雨水上,看著飛濺起來的水花,不知怎的竟是想起了幼年往事——他自幼體弱多病,在興獻王府時每到秋冬之季就常常臥病,每回醒來總能見著父母關切的守在一側,便是病痛之中都覺得歡喜。

然而,他如今僅存的兩個兒子卻都沒福氣享受這這樣的父子之情。

大概也是天命吧。給了什麼,就要拿走什麼。

念及舊事,皇帝冷硬的猶如鐵石的心腸微微一軟,終於還是嘆了口氣:“既然摺子都已經到了這裡,朕便準了,賜號靜敏仙師,讓她去城外白雲觀為我大明祈福吧。把這摺子拿給裕王,讓他也回去吧。”

黃錦就等著這句話,半點也沒耽擱,親自跑了一趟,把那摺子遞給裕王,壓低聲音道:“王爺且看看吧。”

裕王抬起頭,略有猶疑的看著黃錦,伸手接過那摺子,待看清上面的字跡後面色亦是微變。他溼漉漉的手指輕輕翻了翻紙頁,弄的紙張微見濡溼,垂眼便可清晰的看見上面清雋秀麗的字跡:

“......自妾入府,既無能約束王府內帷亦未替皇室綿延子嗣,每念於此,常懷憂慮,夙夜難安......願去鳳冠袍服,束髮求道,上可為家國、生民求福,下可內省自身......”

字字句句清醒明白,就像是一陣陣的雷聲,不斷的迴響在裕王的腦中,令他頭痛欲裂,把人撕成兩半。

這就好似一個人落崖,手上緊緊抓著來人的手,心懷期盼,覺得自己很快就能得救。偏偏,離崖岸只有一步之遙時,對方忽然鬆了手,留他一人粉身碎骨、無處申訴。

黃錦的話仍舊是絮絮不停:“也是虧得王妃聰慧,便是在景王府裡都能把摺子遞上來。陛下已是準了,賜號靜敏仙師,連白雲觀都賜了。”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了,“陛下雖是口上不說,心裡總是念著王爺您的,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這事情也都解決了,您也趕緊回去吧。”

裕王薄唇用力抿著,溼漉漉的眼睫慢慢垂下,遮住了他漆黑的瞳仁和複雜的神色。

李清漪身在景王府中既然有能力把摺子遞來西苑,那為何不遞些訊息去裕王府給他?不過是不信他罷了。她能這般快的下了決心,乾脆果斷的捨棄王妃之位,不過是不把這些放在心上罷了。

這樣的摺子,是打在他面上的巴掌,把他所有的一廂情願、自欺欺人全都打掉,只剩下被拋棄的事實。

閉上眼,他還能記得洞房那日的情形。她端端正正的在榻上,彷彿是一尊玉人,雪似的白,唯有眉似墨、唇如血。執酒對望時,笑語盈盈,唇間一點紅好似鴆鳥身上最豔的羽毛,紅得發紫,只需一點就能奪人性命。

她說:“君不負我,我不負君。”

他出生在以謊言裝飾錦繡的宮城之中,看遍世間最荒誕可笑之事,本應該知道什麼是真心與假意、分得清假語和真言。可他卻還是信了。

到頭來,果然只他一人當了真。

裕王蒼白的面龐看上去就像是鐵石一般冷得出奇,聲音聽上去也如寒泉一般冰寒入骨,竟是透不出半分的喜怒:“是啊,往後的日子還長呢......公公好意,本王感念在心。”他慢慢站起身來,如松如玉,口上徐徐言道,“今日之事,乃是本王這個做兒子的不孝,還請公公能替我給父皇問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