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的百姓都驚奇地看著風一般跑過的辛夷,他們不明白,一個衣著像是官家小姐的女子,怎會如此不顧儀態地瘋狂奔跑。
辛夷來不及顧及,她腦海裡一汩汩熱流橫衝直撞,灼得她渾身血氣翻滾,不多時就跑出了城,來到了護城河畔。
御水溝出城後,與幾條支流匯聚,經人工開鑿的水渠引導,繞長安城而行,為護城河,一邊是繁華國都,一邊是關中平原。
當辛夷在護城河某個位置,看到河畔佇立的男子時,她的心瞬間就空了。
那男子素衫綸巾,書生打扮,凌亂的髮絲拂過下頜新長出的青胡茬。短短几日間,他整個人就消瘦了一圈,臉頰凹陷下去,骨架子撐不住的舊衣獵獵飛舞,好似一隻蛾。
一隻臨風歸去,撲火逐日的蛾。
他負手而立,如昔溫和敦樸的風度,看著面前的護城河出神,彷彿並沒留意身後的辛夷。
辛夷呆呆地杵在那兒,唇瓣開了又閉,閉了又開,卻哆嗦得厲害,半晌才顫顫地喚出了聲——
“小哥哥。”
如昔的三個字。欲言又止。
辛栢一時沒有轉身,只是似乎輕笑:“方才從御水溝的貧民地來,聽他喚我兒,如今聽你喚我小哥哥,若再得黃泉下那個女子喚我聲公子。【△網 .ai .】這一生,便也齊了。”
辛夷的眸底騰起股荒涼:“是麼?真是小哥哥,是辛府行四的小哥哥麼?我到底該如何喚你,到底該如何面對你呢?”
“知道了?”辛栢沉默了片刻,應答的語調有些不穩。
“不知道的如今都知道了。再是猜的如今也不離十了。”辛夷按住自己冰得可怕的手,邁步向辛栢走去。
她走得很慢,因為每一步都如重錘,敲打在夢的邊緣,痛得她鑽心蝕骨。
那場十餘年的夢,那從兒時相伴的溫柔,一步步,一錘錘,被砸得粉碎。
辛栢轉過身來,邁步向辛夷走來,語調恍惚而平靜:“我披著旁人的面具活了二十餘年,每日都像地溝裡的老鼠,不見天日,長夜漫漫。人人叫我辛栢,旁人喚我辛四公子,誰知道我心裡是多麼厭惡,快讓我忘了本來的名字,活得分不清夢和現實。”
辛栢走到辛夷面前,看著臉色一寸寸蒼白的女子,他俯身微微一揖手,如同民間初見的尋常禮節,眉眼彎彎,笑意溫軟——
“在下,李景霂。”
上天同雲,雨雪雰雰,益之以霢霂。是個好名字。
景字輩,雨字頭,取萬民。
此乃李家皇子,天家貴胄。【△網 .ai .】此乃身世被隱瞞二十餘年的,藏匿在辛府的皇家血脈。
就算心裡已經有了十分猜測,聽到辛栢親口說出來,辛夷還是身軀有片刻不穩,這太過陌生的名字,像是夢魘裡的囈語般,讓她剎那間耳裡恍惚。
“小哥哥……不……你說什麼?”
辛栢毫無異樣的淺笑,再次揖手一禮:“天下人都喚我頂著的另一個人的名字,二十餘年再有不甘也都習慣了。然而,卻獨獨想在阿卿面前,做回本來的自己。接下面具,真實相對,一直想讓阿卿喚我本來的名字。這一天,小哥哥也等得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