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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四章 魔音

“相夫教子?”辛夷玩味著這四個字,猛地繡鞋一踱金磚地,一聲悶響,唬得滿朝笑聲一滯。

“不錯。婦道之本,是相夫教子。”辛夷承了李圭的話,在王儉和百官面露不解時,她又兀地轉了回來,“但治國平天下之權,女人家操得一大半!”

“治國平天下,自齊家始!女子教子循規蹈矩。童而習焉,長而行焉。君子肇源於孩提之時。故相夫教子,職任重大!以太姜,太妊,太姒,皆極賢德,母儀天下。是以相夫教子,為治國治天下的基本,庶幾名副其實注1)!”

一番論斷,擲地有聲。整個麟德殿的地面都放佛震顫。

辛夷先順著李圭的毛,承認婦道之本,又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將相夫教子抬到天下之本的高度,直接給李圭扔了回去。

這一扔,還不輕。

李圭的笑乍然僵硬,眸底戾氣一閃,怒喝道:“巧舌如簧!強詞奪理!相夫教子怎能是天下之本!儒生寒窗十年,於家中,有父教,於塾庠,有夫子,至於四門太學,有博士助教,都是明理致知之源!女子所謂相夫教子,不過是教導些不要淘氣,會聽話識人罷了。”

“這就是大人理解的相夫教子?非也!”辛夷猛地打斷李圭話頭,眸色雪亮,不卑不亢,掃視了圈氣得臉紅的朝臣,傲然一笑。

“世有賢母,方有賢子!今欲昌明因果之事理,及其實行之方法,必先從事於家,而家,又須以女為主!如周之三太,皆女中之聖人,實開周家王業之基!注2)須知天下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家有善教,則所生兒女皆賢善!家有賢子,則國有賢才。窮則自淑,化及鄉邑。達則兼善,普益斯民注3)!”

辛夷大氣不歇,小臉都說得有些發紅,一字一頓,如驚雷炸響,將滿朝文武的臉炸得漸漸蒼白,將整個壓抑的大殿,炸出一股豪氣沖天去。

也將這金戈鐵馬的天下,炸出浩浩胭脂血色。

不輸英雄,巾幗何如!

李圭噎住。腮幫子鼓了幾下,又氣又急,於是愈發忘了說什麼,只得豎起指尖,顫抖地指著辛夷,怒極“妖女,果真是妖女”。

“就算相夫教子為天下之本,行此職的女子居功至偉,也可踏足前朝。但汝乃一介平民,犯了尊卑貴賤,亦是死罪難逃,容不得狡辯。”

恰這時,王儉走出來,陰騭的眸子像禿鷲般,惡狠狠地盯著辛夷。

“尊卑?王大人您和我論尊卑?”辛夷笑得愈燦爛,自然瞧得王儉火氣直往腦門衝。

“王大人確信要和我論尊卑?”辛夷上前一步,笑得露出圈碎米牙,那是一種清豔的狡黠,一種“不懷好意”。

王儉心裡咯噔一下。覺得自己捅了馬蜂窩,然而還不待他反應過來,辛夷的唇瓣已然開啟。

“故古者聖王之為政。列德而尚賢,雖在農與工肆之人,有能則舉之,高予之爵,重予之祿,任之以事,斷予之令。故官無常貴,而民無終賤,有能則舉之,無能則下之,舉公義,闢私怨,此若言之謂也注4)。”

“所謂賢人君子者,非必高位厚祿富貴榮華之謂也,此則君子之所宜有,而非其所以為君子者也。所謂小人者,非必貧賤凍餒辱厄窮之謂也,此則小人之所宜處,而非其所以為小人者也注5)。”

“致一之理,庶人非下,侯王非高,在庶人可言貴,在侯王可言賤注6)。”

……

辛夷的唇瓣像連珠炮般,沒半刻停歇,無數次把王儉“荒唐……”的話頭堵在喉嚨裡,然後她只管一句句誦下去。

從四書,到五經,從先賢,到今才。數十句論斷被辛夷一句接一句扔出,像把一個個雷炮炸在殿中,噼裡啪啦,地動山搖。

群臣開始還唇瓣翕合,似乎想反駁什麼,可後來發現,根本就沒有介面的間隙,話頭一次次嚥下去,直到把自己憋得胸口痛。

“不知親疏、遠近、貴賤、美惡、以度量衡斷之。治世則不然,不知親疏遠近貴賤美惡,以度量斷之,其殺戮人者不怨也,其賞賜人者不德也注7)。”

“以法制行之,如天地之無私也,是以官無私論,士無私議,民無私說,皆虛其匈以聽於上注8)。”

……

一句又一句。辛夷不喝一口水,不歇半口氣。若說經史子集是一箱子,此刻的辛夷,就像把箱子全部提起來,底朝天嘩啦啦往下洩。

整個大殿都是女子的背經聲。

魔音繞樑——繞樑——繞樑——

王儉的陰騭臉直接變成了“痛苦”。李圭的憤慨眉直接蹙成了“頭疼”。群臣正氣如虹的“妖女狂妄”,最後就剩下了一個念頭。

“……辛姑娘你歇歇……”

連金鑾座上的李景霈也撫著額頭,竭力使自己保持清醒。

然而辛夷還面不改色地念下去。

“人皆可以為堯舜。有人於此,力不能勝一匹雛,則為無力人矣;今日舉百鈞,則為有力人矣。然則舉烏獲之任,是亦為烏獲而已矣。夫人豈以不勝為患哉?弗為耳注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