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韞心搖搖頭,繼續笑得縹緲,那是一種和塵世不沾根的,幾乎不帶任何實質的笑。
“辛夷,你怕是不知道,我哥和琴公子徐岱好上了。你別笑他倆,斷袖之癖,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他們倆在城外接了個草廬,我去看過幾次,過得實在清貧。可惜兩個人都是不肯憑點手藝賣錢的人,種點菽麥,鄰里識得他們的,間或支援點。但算來算去,喝粥都沒見得稠的。”
辛夷倒吸了口涼氣。
這話裡的東西,一時半會兒有點多。
杜韞之和徐岱好上了。她有點意外,但好像,也覺得沒什麼不好。
至於兩張嘴日子清貧,倒在她意料之中,兩個人性子都是不為五斗米折腰的,能喝上稠粥才是怪的。
“所以呢,篋子裡是什麼。”辛夷想通關鍵,發問了。
“是我珍藏的,我哥的一幅字。憑書公子的名頭,足以一字千金。然而千金有用盡的時候,並不是最好的法子。”杜韞心笑意愈濃,“所以,我懇請姑娘,把這副字獻給您的夫君,晉王爺。能為我哥,在晉王府上,謀個官職,幾品都無妨,每月能領俸祿就是好了。”
杜韞心一邊說,一邊開啟小篋,裡面確實是捲成長筒的一卷字帖,天地兩杆的地方,露出棗紅酸枝木的軸頭。。
辛夷微微蹙眉。半晌不語。
這番話,從情義到理由,都沒有什麼疑點,杜韞心最後關頭,良心發現,為她嫡親哥哥謀點前程,更是天經地義。
再到她探頭去,瞧了眼,確實是普通的字帖,好生裝裱了,酸枝木的軸頭小兒臂粗,很是講究。
然而,她實在是不信杜韞心,或者說,信她背後的鄭斯瓔。
“這樣罷,我會親自求見晉王,為書公子謀個前程。你的字畫就不用了……”辛夷終於拿準了兩全之策。
沒想到杜韞心撲通一聲跪下,淚簌簌就下來了:“辛夷,我都是大罪人了,你還怕我害你?我這個做妹妹的,最後一點心意,你也不願我,為我哥哥儘儘心?我求你,或許只有這樣,我哥才能原諒我,到地府我也才安心,求你!”
府門之前,杜韞心涕泗橫流,倒是哭得不似假,一口一個哥哥令人心碎。
辛夷有些慌神。連忙伸手去扶她:“你先起來,咱們再琢磨琢磨……”
“不行!就這個法子,必須!”杜韞心猛地抓住辛夷的手,哭紅的眸子,迸射出一縷痴狂,“辛夷,你就這麼恨我,不願幫我?好,那我死,我死了,你就能幫這個忙了,對麼?”
辛夷駭了一跳:“胡說什麼!又犯癲了!”
最後一個了字落下。
杜韞心詭異的一笑。
旋即,便有鮮紅的液體從她唇角流出。
血。提前服毒,如今毒發的血。
辛夷瞳孔縮了縮,立馬拽起杜韞心,欲拉她進府:“怎麼回事!進來,我找郎中去!這怎的,我是厭你!可也沒要你死!你跟鄭斯瓔一般學瘋了不成!”
杜韞心死死拽住辛夷的手,不願進府,只是最後拼命,把卷軸塞給辛夷:“如今……我死了,你我的怨結了,便是為了我哥哥……幫他一次吧……把卷軸獻給晉王……”
杜韞心唇角的血愈發瘋狂,噴湧而出,浸紅了她半張臉,也浸紅了辛夷的裙袂。
光天化日之下,辛夷眼睜睜看著,杜韞心在她面前,身子一寸寸冰冷。
她有些急,也咬緊牙關,試圖把杜韞心挪近府中,滿頭大汗:“不許胡說!你忍著!郎中馬上快到了!來人,快去找郎中!”
辛夷拼命地朝府中喊,聲音都嘶了,立馬有看門的小廝傳話去,府門前頓時鬧哄哄的一片。
可是杜韞心已經什麼都聽不到了。
她殘存的笑還是那麼縹緲,原來早就不屬於人間了。
“辛夷……把卷軸獻給晉王……否則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杜韞心只有力氣擠出這麼一句話,然後死死抓住辛夷衣袂的手就垂下了。
她最後聽到的,是郎中嘆氣的聲音,是街坊鄰居議論的聲音,是辛夷慌了神的低吼。
“好好好!我應了!郎中來了!杜韞心,睜開眼啊!哪有人這麼容易死的!自己一條命哪這麼不值錢!你睜開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