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習練完一趟,停了招式,長刀一挑水下某個位置,一個酒葫蘆騰空而起,儼然早就冰在潭水下,待熱了飲的。
砰。酒葫蘆出水,常驀光也沒伸手接,刀光一線,精準無比地摘去了口子,旋即刀尖刺入葫蘆,挑在半空,酒水嘩嘩地倒出來,他仰面一張嘴,前後不過瞬息,美酒入喉。
但見那人墨髮如瀑,反射出日光璀璨,赤著的上身綴滿汗珠和水珠,玉石光澤愈潤,刀挑葫蘆,仰面而醉,酒水從半空傾瀉,灑在他嘴裡,也濺在他臉上,勾勒出五官線條,利落乾淨,獨一雙黑眸深不見底,天光落入其中,也未濺起絲毫波瀾。
潭水幽綠,白石翠濃,玄衣刀客斬千里,一壺醉我青山谷,莫問平生英雄事,無人知他臥白雲。
見慣了長安富麗的辛夷,哪裡見過這番作派,直在原地看呆了。
腦海裡就剩下了充滿敬佩的兩個字:好看。
忽的,常驀光感到了什麼,回頭來,看向了辛夷,他就那麼注視著她,臉上沒有甚表情,眸子裡的夜色似潑了墨,幽黑愈濃。
辛夷訕訕地摸了摸鼻子。才想起此行目的,忙道:“……我想說,湯麵很好吃,多謝……還有,你刀法不錯……很……還算好看……我是說,還行……”
常驀光依舊沒有表情,還是那麼看著她,安靜的,沉默的,日光和白霧同時在他黑眸裡氤氳,能把人吸進去似的。
辛夷有些尷尬。弄不清他什麼意思。自己的謝已經說了,但轉身就走,好像不太對,要留在這兒,互相瞪著更不算個事。
得說點什麼。
辛夷絞盡腦汁,從雞毛蒜皮,到天下大勢,腦子裡過了幾番,忽的看到垂到胸前自己亂糟糟的青絲,似抓到了救命稻草,脫口而出——
“能不能……幫我沐發……我手動不了那麼高,好幾天了,實在不舒服……”
常驀光還是沒反應,像一座石雕似的看著辛夷,日光愈發炎熱,他的黑眸卻半點溫度都沒。
辛夷忽的想到,是不是他不知道怎麼沐注2),從他住的這處林中“孤島”來看,應該是第一次為女子沐發。
“其實沒什麼……你鬢髮很好,應該經常沐吧……一樣就好了……多謝。”辛夷加了句,然後她就開始慶幸自己終於能揣摩常驀光了,而且,還對了。
因為那男子終於動了。他上岸來,把長刀和酒葫蘆都放好,然後把辛夷推到某塊臨潭的大石頭前,把辛夷提出來,讓她背靠在石頭上。
自然全程是沒話的。但有了第一次正確揣摩常驀光後,辛夷多了無數自信,大致能理解他沉默後的意思。
於是自己調整了角度,背靠在石上,向後彎,身體後弓成微微弧度,腦袋躺在石頭邊兒,頭髮便向後垂了下來,半數浸在了潭水裡。
在她做好架勢的空隙,常驀光回草廬取來了皂莢,木槿,並一張麻布巾子,自己站到潭水裡,面前剛好就是仰面的辛夷腦袋。
然而下一刻,辛夷就叫苦不迭了。
常驀光估計真把她的青絲當成自己的亂髮了,所以沐起來,力道大得,辛夷覺得自己頭皮都快被扯下來了。
她痛得眼冒金花,然而毫無辦法,自己一個半廢人,肯定往後都要勞煩他為自己沐發,只得當熟悉了就不痛了。
就算想法如此,辛夷還是捺不住,“嘶”地倒吸了口涼氣:“……能不能……疼……輕點……”
力道能砍頭的兩手一頓。旋即常驀光身子往前探,微微低頭,看向了辛夷,也不知是疑惑還是抱歉,就滯著沒動。
辛夷仰面躺在白石上,常驀光站在她腦後,雖然兩人臉的朝向是反的,辛夷卻從來沒有這麼近的,凝視過男子的眉眼。
等她意識到這一點時,她已經整個人像中了魔,動不了了——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啊。
黑得好似黎明前的夜空,世間所有的光都能能陷落進去,長安多奼紫嫣紅富貴花,但此刻這片黑色,卻能讓人覺得,絕美,美到近乎於一種純粹,四周一圈的白,更襯得濃淡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