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偏頭看了一眼沿癱坐在地的程熙,衛恆那一箭怕是已將他所有的膽氣都射沒了。那箭若是再偏上寸許,他此時已是一具屍體。
在和死亡擦肩而過之後,倘有求生的機會,想來他亦是願意的。是以,在我說出這番話之後,他並無絲毫異議,再也不嚷嚷什麼共赴黃泉的話。
或者我所說的,也正是他心中所想,但卻囿於男子漢大丈夫的顏面,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夏候尚也道:“是啊,子恆,甄……甄夫人所言極是。司空有令,倘若程氏一門若肯歸降,則善待之,你若是殺了他的話,只怕司空定會大為惱怒。”
聽了夏候尚的勸誡,衛恆終於收起了長劍。
我方輕舒了一口氣,忽見他上前兩步,單手將我推到一旁,重又舉起手中長劍,朝躺在地上的程熙,狠狠刺去。
我大驚失色,想也不想,伸手便朝那劍上撞去。
雖然我不愛程熙,可我絕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就這麼死在我面前。畢竟,若不是他,我在鄴城這三年只怕早就熬不下去了。
既然他待我的好,我無法用同等的情意去回報,那就只有以命來還。
冰涼的痛感從掌心傳來。
衛恆手中的這把佩劍,乃是首屈一指的鑄劍大師周孔所鑄的三大名劍之一,名為含光,削鐵如泥、鋒利無比。
想必下一刻,我的手掌就要離我而去了。
然而當我重重地撲倒在地時,我的一雙手掌仍在,只在掌心各有一道殷紅的血痕。
我看著被甩落在塵土中的含光劍,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衛恆,他怎麼會把他的含光劍給扔了呢?
更讓我不敢相信的是,他看我的眼神,竟似是在心疼?那一雙漆黑如墨般的瞳仁裡,甚至還混雜著一絲後悔和驚恐?
這怎麼可能呢?即便看到我受傷,即便是他手中的劍傷了我,他衛子恆又怎麼會覺得後悔?又怎會去心疼憐惜我呢?
我再看過去,只看到他眼中熊熊燃燒的怒火。
果然,之前的心疼後悔什麼的,只是我的錯覺,他是那樣的憎惡於我,又怎會對我有半點心軟呢?
若是我的受傷流血能換來他的一點憐惜的話,那麼,早在三年前,我嫁的人根本就不會是程熙,而是他衛恆——我真正心悅之人。
耳邊響起他的咆哮,“你就這麼心疼程熙,為了救他,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我昂首答道:“是又如何?他待我好,我自然也當待他好!”
衛恆眼中的怒火似乎又旺盛了些,氣息粗重,胸口一氣一伏,顯是氣得不輕。
他為何要這般生氣?在他眼中,從來視我如無物,幾時在意過我的行止?
我以手撐地,想要站起來,掌心有痛傳來,我不禁蹙眉低哼了一聲。
衛恆突然朝我俯下身來。
我心中一驚,明明他手中無劍,可不知為何,我卻似看到他手執含光,一劍刺入我胸口。
一時間,我分不清那是幻覺還是真實。
如果是幻像,為何我的胸口會有劇痛襲來,痛得我眼前一黑,再也不知人事。
在我徹底的昏厥之前,我似乎聽到有人在喚我,阿洛、阿洛……
明明那聲音就近在耳邊,可我卻覺得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縹緲的像是風中的一聲輕嘆,微不可聞。